毛小明的话音落下之后，他们所在的这个小角落里，顿时一片寂静。

这里就像是有个结界似的，独成一方天地，其他地方的喧闹传不进这里。

方修远的脸色越来越红，那是他的怒气在不断累积。

他有心想要主动解开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个心结，于是主动提起了常不悔这个名字。

然后呢？他得到了什么？一顿斥责？嘲讽？还是羞辱？

看着毛小明平静的脸，他却没办法保持冷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答应和对面这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还不走。

终于方修远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狠狠地撂下筷子，起身想走。

转身的那一刻，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头，看向抬头仰望着他的许方怡。

“修远，你要去哪？”她的眼里有恳求，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顾不上了，他不想看到，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他欺骗我，羞辱我，嘲笑我，我为什么还要再见到他？

方修远想了想，没有挣开许方怡的手，而是反手牵住了她，对她说道：“跟我一起走吧，你也不该在这里。”

许方怡的力气没有他大，被他拽得踉跄着起身。

就在他的右脚刚刚抬起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修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停下来，总之身体这么做了，尽管这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愿。

“修远……”那道声音的语气放柔了许多，但方修远明明记得，他刚才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修远，我希望你不要走，听我说完。”

方修远没有动作。

“我知道刚才的那些话可能会惹怒你，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些是我的真心话。”

许方怡冲毛小明喊了一声，叫他闭嘴，但她的语气中没有斥责。

毛小明的声音没有收到影响，继续响起：“而且，我还想说，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希望你能变得冷一点，心硬一点，再多警惕一点，小心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再去同情你的敌人，不要再去原谅弱者，不要再去让真正关心你爱你的人为你担心。”

许方怡阻止的声音渐渐消失，方修远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些话就是我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无论你有没有提到常不悔，无论你肯不肯原谅我，无论我们以后……还是不是朋友。”

大概是被“朋友”两个字触动了神经，方修远突然间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他转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毛小明大吼：“毛小明，你还拿我当朋友吗？你还想跟我做朋友吗？！”

“不好意思，不管你的真实想法是怎么样的，我只觉得你不想。”

“你为什么要对我的思想做出评判？你为何要批评我的思想？难道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的处事方法是对的吗？别人的所有准则都一文不值？！”

“毛小明，既然你跟我说朋友，那我告诉你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不管你承受多大的压力，都和你一起承担，朋友就是那个值得让你最信任的人！”

“毛小明，你是吗？！”

方修远脸色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静静地看着坐着的那个人。

吼完了那一番话，他心里爽快多了。

好吧，他承认，他还是非常在意毛小明对他的欺骗，他无法释怀，尽管他知道，毛小明后悔了，毛小明想要跟他做朋友，毛小明对他很好，毛小明对他有恩。

可是恩情不能跟友情混为一谈。

这是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方修远突然想明白的事。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都想错了，也做错了。他把原谅毛小明，重新把毛小明划为自己的朋友，当做了报答毛小明恩情的一种方式。然而事实上，这样是不合适的。

被方修远当众吼了一顿，毛小明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似乎眼里看不进世间的一切东西。

这就是方修远讨厌毛小明的另外一个点。是，他承认，毛小明很优秀，他很聪明，家世好，情商高，什么都懂，什么事都能解决，他哪里都好。可伴随着优秀生长的，就是骄傲。

有时候，方修远在面对毛小明的时候，总觉得他似乎是在瞧不起自己。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但那一定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毛小明照顾他，帮他解决难题的时候，尤其明显。

这种感觉总会让他觉得，他跟毛小明，本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这一点，他不想再跟毛小明说，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正沉浸在自己各自的情绪中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整个店的人都因为他们的这番动静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大堂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朝这个角落里张望着。

这种尴尬的场景没能维持多久。很快，随着一个男人的到来，寂静的气氛被打破。

看男人来时的方向，应该是从后厨出来的。他身穿一席藏青色长衫，头发剪得很短，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铜制暖炉，金丝眼镜遮住了他的一双眼睛。

男人缓缓走到方修远和毛小明所在的角落，看着这两个沉默的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两位吃得还好？”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富有磁性，可惜他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讨好，完全匹配不上他华丽的声线。

“不知道两位为何突然动怒，可是小店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

方修远此时还处在愤怒的情绪当中，他的脑子里很乱，他根本听不见，也不想听到外界有谁在说话。

倒是毛小明要镇定一些，他站起身，朝长衫男人微微躬了一下背算作打招呼，礼仪周全。

方修远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复杂。他觉得，这就是毛小明可怕的地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可以在看到别人的第一眼，就立即判断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打招呼。他永远都是在迎合别人的礼仪习惯。

而他，永远都做不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