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自然是不相信那些讨人厌的女仆的碎语。

即便莱昂从来没有见过海伦娜的母亲，但是从海伦娜的话语中也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应该是一个很温柔贤淑、很疼爱自己女儿的妇人。

绝对不像是那些恶毒女仆出于嫉妒、憎恶所用恶言形容的那样。

少年在来到这座宅邸之前，也听约瑟芬说过一些苏尔特的人品。根据莱昂的判断，大概是那名风流成性的将军借着酒意，强占了漂亮的女仆长。

其他女仆本就嫉妒海伦娜母亲的美貌，再加上她被将军看上，生下将军的子嗣，其他女仆更是妒火中烧。故此才将火气撒到了海伦娜身上。

这对母女只是什么错也没有的普通人，是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想到此，莱昂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即便遭受到这种不公的命运，那名妇人依旧对海伦娜灌输善念的思想，没有一丝的斑杂邪恶。

她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温柔女性，更是一位深受女儿爱戴的和蔼母亲。

乐观的生活每一天，每天都要笑一笑。

只是很平常的话，但是莱昂却明白，这对于遭受不公命运的人，深陷悲惨生活的人是多么重要。他也明白要做到这些有多么困难。

“你的母亲是位很了不起的人。”莱昂由衷感叹。

“嗯。”海伦娜喜悦点头，即便依旧没有恢复体力，但是少女听到莱昂对母亲的赞扬却精神了许多。

天空已经泛起夜色，一点星光像是点亮了少女的心情。

“最喜欢妈妈了。”

少女甜腻清脆的话表达着她对母亲的喜爱之情，说话时洋溢着的笑脸更是幸福无比。

但是……

看到这样的少女，莱昂心中却泛起酸腻腻的情感，一种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

就像是站在烧红的碳火前，感觉被烟熏得很呛，炙热粘腻的热气吹的心头发慌。

好羡慕……

好嫉妒。

少年脑海中不自主的闪过那些忘也忘不掉的碎片，都是些与母亲的细碎日常……他以为能够抛在身后，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完全抑制不住。

碎片就像是被风吹着，像是锋利的冰块，在心间割裂。

好难受。

莱昂抬起头，看着海伦娜洋溢着的笑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羡慕海伦娜能够这样对自己的至亲家人表达心中的感情，这样坦率，这样真诚。

少年曾经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他却没有把握住一次。

因为生活的压力与作为男生的矜持尊严，少年从未开口一次，向母亲说出一句感激。

即便一直将这份心情埋藏在心底，拼命的用自己的行动为家出一份力。

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过一次。

直到两个月前

他永远没有了机会。

夜色驱逐了夕阳，天空像是罩上了一层幕布，无论是从窗还是门吹进来的微风，都夹杂着丝丝闷意。

“既然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在你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出来守护你？”莱昂嘶哑着嗓音。

少年心中翻涌着奇怪的情感。他也知道他的话十分奇怪，甚至带着一些挑衅意味。就像是在质疑海伦娜母亲对她的心意。

莱昂知道这样说是错误之极的，是因为自己难看的嫉妒心驱使自己说出的这番浑话。

但是莱昂却必须这样强迫自己思考。

否则……现在连强忍着的表情都会变得奇怪吧？

听到少年的话，海伦娜一愣，转瞬略显落寞却又幸福的笑着。

“妈妈一直都在守护我，她很爱我。”

“那就拿出证据来啊。”莱昂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瞪着海伦娜。

“虚假的话谁不会说……”

莱昂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顺着海伦娜伸出的手指方向，莱昂转过头，透过窗。

他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夜空……以及那颗天空之上，最先升起的星辰。

漆黑的天幕，夕阳的余晖已然烧尽，除了一颗半生起的星辰再无其他。

但是这颗最先升起的星辰，却足以照耀这片大地，淡淡的冷光明亮柔和，照进心中又带有了温度，能够融化坚冰。

“没有说谎。”海伦娜苦涩的弯着嘴角，尽量摆出甜美的笑容。

“妈妈说过，即便她以后不在我身边，再也没有办法陪伴我，再也无法见一面……但是她会一直守护我，无论我是否能够见到，每一个夜晚最先升起的星辰，都是她对我的思念。”

海伦娜的声音微微提高，像是在反驳莱昂，但又有些哽咽。她无法再承受莱昂更进一步‘话语中的真实’。

“妈妈会变成每一晚最先升起的星辰，她一直都守护着我……”

听着海伦娜的轻语，莱昂将自己未说出的话咽回了肚子，他顿时感觉心中火辣辣的疼。

少年闭上了眼睛，心中羞愧不已。

刚才我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啊！

这种混账话！

莱昂握紧拳头，绷得连青筋都隐隐显出。少年此刻的表情很不好看。

现在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

还像是刚才一般，像是个混蛋一样打击少女？直言告诉她，她的母亲已经死了，所说的那些‘变成星星的鬼话’都是骗她的？

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来？

况且看到海伦娜几乎要哭出来的笑容，莱昂大概就能隐隐明白……这名少女大概也是知道真相的……

死者不再存于世，这种事情……随着年岁的长大，是无论什么谎言都无法掩盖住的，善意的、恶意的都不行。

但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不被人说出来的话……大概还能够装出来不知道的样子吧？

安慰她？莱昂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说这种话。

这名少女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甚至超越自己，莱昂感觉面对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清风吹进窗，天幕已然笼罩完全，星光完全占据了夜的世界。

少年嘴唇蠕动，过了好久才终于在发出声。

这是莱昂心中刚刚浮现出的，最不解的沉重疑惑。

“为什么你还能够笑？”

笑容这种表情真的能够这么便宜的摆出来吗？

即便这是母亲曾经说过的，每一天都要开心微笑……但是说话的人都不在了，还能够笑的出来吗？

痛苦的心情，失去的心情，悲伤的心情……

为什么……你还能够笑的出来啊？

每一天……每一天都能够这样笑出来？

少年紧咬着牙关，喉咙哽咽，等待着海伦娜的回答。

回应莱昂的是

少女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