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程峰的见面定在了周四晚上。
我以一个朋友的名义约见了他,其实我很期待这个小访问,至少我可以找理由见一面陈曼曼。
可是当我到的时候,陈曼曼并不在。
那是一家私房菜馆,优雅的格调与忧郁的灯光之下,小棕毛正一边喝着酒一边打着电话。
“我求求你,再让我见你一面……我不是喝多了,我就是特别特别想见到你……别这样,别就这样分开……”然后电话被江程峰无力地扔下。
“你来了?”见到我之后,他像是老相识一般冲我招手。
“陈曼曼呢?”
“别提她!”小棕毛说着,灌了一杯酒下肚。每一次我看见江程峰,他都在喝。就像我每一次看见陈曼曼,她都在抽烟一样。
除了昨天,昨天她在骂我。
“怎么?”我扔下包,然后挨着他坐下,“吵架了?”
“喝!”他不说,只把酒杯放在我面前。
我连忙摆手:“我不喝。”
“周小楼你别磨磨唧唧的!”
“我真不喝。”
他顿了顿,难得地没有再强求,自己又灌下一杯,这才说了句正经话:“我俩分手了。”
“江程峰你这个臭流氓!”我想都不想,抄起一旁的包就狠狠砸在他头上。敢甩老娘的闺蜜,你个小棕毛也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江程峰痛呼一声,然后捂着头怒目望向我:“你打我干嘛?”
“你特么连陈曼曼都敢甩!”
“不是我甩她的!”他急急辩解道,“是曼曼要和我分手!”
我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又不由分说指着他道:“肯定是你在外面搞女人,给曼曼带绿帽子了!”
“我没有!”
“那好端端的分什么手?”
“我也不知道,陈曼曼说,她和我从一开始就是错。”
“嗨,没事的!”看着小棕毛真的颓了下来,我反而有几分不忍,“她和谁分手都那么说,你别往心里去。哄哄她,过几天就好了!”
江程峰又倒了一杯酒,放到我面前:“喝!”
本来想要拒绝,看他那熊样,我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好拧着眉说了句:“就一杯。”
他醉醺醺地点点头。
说好的一杯最后变成一瓶,然后越来越多,空酒瓶堆在我俩面前。都说空腹容易醉,我这才后悔来之前没垫一个馒头。为了做个小采访喝死过去,不知道报给主编算不算工伤。
小棕毛还在那絮絮叨叨:“我承认,刚开始我和陈曼曼在一起,确实是因为我哥让我负责。我怕我哥,况且她身材好,那什么也好,和她我也不亏。可是后来,虽然我口口声声说着就是闹着玩,但其实,我早就真的喜欢上了曼曼。”
“你是……”我醉醺醺地挥舞着手指,“喜欢上了曼曼,还是喜欢了上曼曼?”
“你瞎想什么!”他应道,“爱!爱你懂么?老子爱陈曼曼,再说无所谓说随便玩玩,老子也是真爱陈曼曼!”
我点点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我浑浑噩噩:“我也是口口声声说着我不喜欢那个人,我不想见到那个人,但其实见不到他,我都会疯。”
“同是天涯沦落人。”江程峰举起杯子,“干!”
我也举起来:“干!”
此时,我掀起仅存的理智,看了看外面昏沉沉的天:“我说,我俩都喝成这样,一会怎么回去啊?”
小棕毛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没事,我约了我哥晚上见个面,他说他忙完就过来,到时候我让他把你也捎回去。”
“江程皖?”
“嗯。”
“我不想见到他。”
喝大了的小棕毛痴痴的笑:“你刚才还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见到那个人,其实,其实什么来着……”
我接了下去:“其实都会疯。”
“哈哈,那你说不想见到我哥,是不是也想他想到要疯?”
不等我作答,门被推了开。
让我想到疯的人,赫然出现在门外。
“走。”他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就向外拽。留下还没回过神的江程峰,看着这疾霆不暇掩目的一系列动作,愣愣得出了神。
我记得江程皖说过,他不喜欢酒味。而不只一次了,我把自己弄得满身酒气出现在他面前。
手腕被死死攥着,我木木讷讷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走出很远之后,他才停在了安全出口的门前,然后猛然回身,抓起我的手,仔细端详着。
我微醺,一如那一日差点撞死我的江程皖:“你在看什么?”
“那天的伤,好了么?”
我把手抽了回来:“早好了。”
他于是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一头钻进了安全通道后的漆黑。
我跟着走了进去,很是识趣。
他照旧给我按亮了每一层的感应灯,空荡荡的楼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
江程皖冷冷清清地开口:“你们报社今天找我了。”
“哦。”我把手背在身后,“找你做专访吧。”
“嗯,而且我答应了。”
“那挺好的啊。”
“如果你以后再喝酒,也许我应该以影响做专访为由,让你主编教育你一下。”
“你别威胁我!”我叫了一声,旋即得意道,“而且反正也不是我去做。”
“不是你的话,我会拒绝专访的。”
“我不管,你拒绝就拒绝,反正和我没关系。”
“是不是我的事,都和你没关系?”
“也不是。”
他按亮了下一个感应灯,而我拉住了他的袖子。
许是借着醉意吧,我蛮横地挡在江程皖前方,止住了他的步子。
“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于是停了下来。
我从大衣口袋里面摸出了好多东西,其中是一张小巧的照片,包在一张大纸中,隐匿于我口袋里的证件钥匙零钱,甚至是撕了一半的餐巾纸里。
我把它抽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裹在外面的纸。
“你看。”
“什么?”
我手又向前撑了撑:“你看呀。”
江程皖这才接过去,然后他在那张照片上看见另一个江程皖。和他一样,风发意气,青年才俊。只是他不会知道,多少个未熄灯的凌晨,我望着他,望着凝于纸上的他,只为漫漫长夜,梦里能好过一些。
他一言不发,将视线从照片上挪至我的眼眸,等待我一个解释。
于是我也没有让他失望:“江程皖,我接下来的话都是醉话,我自己也不知道真真假假,你听完就过去了。”
“好。”
我开始娓娓道来:“那天你说要离开我的生活,我好怕。后来你真的没出现过,我后悔,又庆幸,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就到头了。这些日子的所有,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唱完了,就还是得好好过日子。”我倏然加重了音,“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连把这张照片扔了都做不到。”
“这是什么照片?”
“很早以前,主编让我采访你的时候,给我的照片。刚开始,我一直把它放在钱包里,忘了拿出来。后来,我开始把它带在身上,再也舍不得让它离开我。”我顿了顿,续道,“我没有想过你今天会出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理智和小聪明都告诉我这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就是想见你,见不到我会疯。”
他依旧不说话。
“对不起江程皖,对不起,我不应该说出这些话。我知道,只要我说出来,事情就会再一次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变坏,但是我忍不住。”我抬起头,很近很近地看着他,“就像你可以说我虚伪,说我冷酷,说我反复无常,但是你也不能说我不爱你,这对我也不公平。”
他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愣了许久才试探着摸索着畏惧着缓缓道:“你,爱我?”
“对,我爱你。但是只能是在这,在这个楼梯道里,在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我不在乎。”他说。
然后这一次,是我主动踮起脚。双手摩挲着江程皖脸颊坚毅的线条,我肆无忌惮地将酒气也灌入他的喉。那一日他吻我时的欲望,这一刻我还给了他,女人对男人的,最原始的仰慕,依靠,相思,还有占有。
我细细品尝着他口腔的每一点味道,我知道自己醉了,那么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久一点,再慢一点,好让我清醒的时候还能记得。
那个吻终究还是会结束,就像这不见光的楼梯再长,也终究有尽头。
我松开了他:“在走出去之前,让我多爱你一会。”
“好。”他点头,然后微微地笑着,温暖而宠溺,“不过即便是走出去了,我还是会爱你。”
“不要,走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
后面的几层楼,他搂着我,像是一个英俊而贴心的男人,搂着自己喝醉了酒的神经病女友。虽然这个女友是昙花一现的,是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但是一刻就够了,烟花再是浮华转瞬,有你看到也就够了。
门被推了开。
我看见光。
他松开我的肩,我和江程皖的相爱,到这一刻,就结束了。
可是紧接着,我看见一张错愕的面庞,出现在门外。她凝望着我和江程皖,凝望着面前不可置信的一切。
“周小楼!”她颤抖着抬起食指,猝不及防地叫了我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