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外边儿早就已经没人了, 林父要出去溜达也只能是溜达到别人家里去, 不然的话，根本就找不到人说话, 也找不到人来看他的新鞋子，东家串了西家串，过了一个多小时, 林父才红光满面的回家。

家里人早就吃完饭了，不过倒是在锅里给林父留了。

“还吃不吃。”林母没好气的道，这一晚上的功夫就等不了了，明天照样能穿上新鞋出去溜达, 哪里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老头子就是心急, 这事儿办的肯定让旁人又羡慕又笑话。

林父也不争论, 笑嘻嘻的道, “不吃了，一点都不饿。”穿上皮鞋之后，身上哪儿哪儿都舒服了。

“行，不吃就不吃, 正好大家都坐下来, 我有事要宣布。”

分家这事儿林母是跟林父商量过的，不管是分不分，还是怎么分，林父都没意见，家里大事小情向来都是由老婆做主, 他就没怎么管过，分家这事儿也一样。

这段时间，林母在家里或多或少都有跟大伙透露过分家意思，所以一说有事情要宣布，除了林成珠以外，其他人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就是不知道林母打算怎么分而已。

“老三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成珠还在上学，她的婚事一时半会儿急不得，我跟你们爸也商量过了，树大分枝，咱们家也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了，也省得一大家子人在一块闹矛盾。”林母并不打算询问大家的意见，见闺女除了吃惊以外，没什么别的反应，便继续往下说自己的章程。

“成珠还在上学，她当然得跟着我们老两口过，不可能让你们当哥哥的养着，你们兄弟三个都分出去，你要是想出去住，那就盖房子，要是不想出去住，那就接着在家里住下去，但是钱就不放在一块儿了，吃饭也不在一块，各过各的，吃饭的碗筷也没有多余的，各拿各的就行，锅归我们老两口，没买来新的之前你们也能先用着，除去下个月办喜宴的费用，家里头还有2800块钱，基本上都是老大拿回来的，他这边又离了婚，以后娶媳妇儿还得花钱，不能让他吃亏，所以这2800块钱分一半给老大，剩下一千四咱们按人头分，一人两百，我跟你爸现在还干得动不用，你们养老，等什么时候干不动了，你们兄弟三个再拿出个养老的章程来。”

所有人都被林母的话给惊着了，谁也不知道家里头居然攒了这么多钱，2800块，县城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够盖两处砖瓦房了。

至于分给老大一半儿，这事儿谁也没意见，庄稼地里有多少收成大家还是清楚的，家里头能攒下来这么多钱主要还是老大寄回来的，更何况老大还离了婚，更大的花销还在后头呢。

刘花没什么细腻的心思，听婆婆的意思，这家分的还是挺公平的，没偏袒哪个孩子，按照人头分一人200，她们两口子就能分到400块钱，而且又不急着搬出去，这些钱足够了，要是盖石头房的话，这些钱就能盖三间房子了。

林成业倒是算了算，1400块钱，一个人200，也就是说分给7个人，不光把林成珠计算在内了，老三还没过门的媳妇也算在里头了，他们两口子结婚早，但是一点儿都没沾光，要是刘花肚子有动静的话，就能多分点儿了。

“妈，那具体什么时候分家？”林成业也知道，他妈做出来的决定其他人一般是改不了的，更何况看样子家里其他人都还挺满意的。

“等老三结完婚就分家，这几天要看看家里还有其他要分的东西吗，商量着分了就行。”最主要的就是钱和房子了，其他的东西都好说，像衣服和被褥都各穿各的、各盖各的，根本不用分，种的地、用的锄头都是村里的，想分也分不上，所以分家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趁现在家里头人少，干脆利落的分了，不然等老二家、老三家都生了孩子，再想分家可就没这么好分了。

还真别说，家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对分家这事儿都是乐见其成，人长大了，特别是结了婚，总是会想着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林成珠虽然没结婚，但是通过二哥的事儿也算是长了点儿记性，一大家子人在一块过日子确实很容易闹矛盾，亲哥哥都劝她花钱不要大手大脚，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们。

自己挣的钱，林成珠是觉得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旁人管不着，但也不想听别人唠叨，所以还是分家好，搬家之后她跟着父母过，肯定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虽然分家了，但都还是一家人，该帮衬的帮衬，别让外人笑了。”林母最后说了一句，老大在部队，又说要自己找媳妇，所以她想操心也操心不上。

老二性子闷，但心里头一点儿都不糊涂，老二两口子也都踏实能干，所以分出去之后也用不着她操心。

至于老三好吃懒做，一大老爷们还特别臭美，找个一般人日子肯定是过不好，不过老三媳妇儿明显不是一般人，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而且特别有门路，关键是疼老三，看现在老三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就知道往后这日子差不了，所以她也操不上什么心。

闺女一个人在区里头上学，她平时是放心不下，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可能到区里头伺候她闺女去，所以这属于想操心但操心不上的。

往后的日子，她跟老头子安安稳稳好好过就行，手里头多攒点儿钱，闺女出嫁了要嫁妆，几个孩子万一有什么急用，她们老两口也能拿出点钱来，其他就用不着了，甭管老二和老三什么时候生孩子，她都没打算帮着带孩子，脑子抽了才会往自己身上揽麻烦事。

聊了没多久，林母就吹灭煤油灯，撵几个孩子回去睡了。

林成珠这边儿刚躺被窝里，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闺女，妈今天跟你睡一床。”林母抱着被子进来，闺女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离开过她这么久呢，冷不丁的，她刚刚又说了回家的事儿，闺女心里头这会儿肯定不怎么踏实。

林成珠坐起来，把自己的被子往里靠了靠，心里隐约知道她妈是怎么想的，感动是一回事儿，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跟妈妈单独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更何况这一辈子她就是个冒牌货，顶了人家闺女的身体，林母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心虚。

“分家也就是把你那几个哥哥分出去，咱们还是在一块过的，跟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你该上学上学，不管上几年，家里都供的起……”林母压低声音絮絮叨叨的道。

闺女既然有读书的头脑，那就好好读下去，唯一让人可惜的就是现在不能考大学了，不然就她闺女的成绩，大学肯定一考一个准，到时候那就是大学生了，还能进城吃商品粮，现在也不是没机会，就看有没有这个运气被人家厂子里头选中了。

林成珠一开始确实听的挺认真的，不过大概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太累了，听着听着就眼皮打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妈早就已经起来了，而且正在外头跟人家骂架，嗓门嘹亮，词汇丰富。

林成珠赶紧起来穿衣服，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开门往外走，也不知道她妈是在跟什么人骂架，词汇是挺多的，但基本上都是用来骂人的，根本就听不明白她们是为什么事情吵的，但肯定不是自家人，除了已经跟大哥离婚的简宁之外，家里头还真没人有这个胆子挑战大家长。

大门是关着的，林母正叉着腰对着大门路怒骂，很显然跟她骂架的人就在大门之外。

林成珠也真是佩服这人的勇气了，她妈在整个村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跟人骂架就没输过，从村头骂到村尾，从日出骂到日落，基本上在村里头就没碰到过有实力的对手。

当然了，林母擅长的也只是骂人而已，要是论掉眼泪那比不过简宁，论撒泼打滚也比不过刘花，各有各的拿手绝招。

大门外那个显然在骂架方面不是林母的对手，所以人家就直接改哭了，扯着长腔，哭爹喊娘，就跟发丧的时候哭老人一样，隔着并不透明的大门，林成珠几乎都能想象到对方拍着大腿、涕泗横流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外头是谁？”同村的人都知根知底，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吧，林成珠小声问道。

林成家皱着眉头，“你丽丽姐的婶子，跑咱们家要彩礼来了，不要脸。”他起得比林成珠早，但也没早多少，起床的时候两边就已经骂起来了，门外是什么人还是他爸是跟他说的。

“咱们家没给彩礼吗？”不至于吧，丽丽姐虽然父母双亡，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没了爸妈，就不给彩礼钱了，这样肯定会让别人觉得她们家不重视丽丽姐。

“给了，怎么会不给，但那个钱是给你丽丽姐拿着的，关这些人什么事儿，他们又没养你丽丽姐，凭什么拿彩礼钱，还当咱们家是好欺负的呢。”

“那你怎么不上前去，这可是你惹来的事儿，干嘛让妈一个人在外头顶着。”

林成家双手叉腰，“是妈不让我们帮忙的，你没瞧见咱妈一点都不生气，而且还挺高兴的，终于又能痛痛快快的骂人了，自从简宁走了之后，妈应该还没这么痛快过呢。”

林成珠瞧着她妈站在凳子上骂人的身影，没看出哪高兴来，不过痛快是真痛快，骂人都不带重样的，看得她都想敲锣打鼓伴个奏了。

行吧，妈您高兴就好。

这场骂战最终以对方落荒而逃告终，林母整了整衣服，慢条斯理的从凳子上走下来，接过闺女递过来的水杯，猛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样的人就是欠骂，下回再来我还能给她们骂回去。”

林成家竖起大拇指，他妈这本事不服不行。

“还好三哥跟丽丽姐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么糟心的婶子，丽丽姐如果不嫁人的话，在王家恐怕会受欺负。

“结了婚就好了，嫁到咱们家来，我护着她。”说这话的不是林成家，而是林母，嫁到她们家来，就是林家人了，没有让外人欺负去的道理。

林成珠在家没呆几天，所以根本看不到三哥结婚就得回学校了，不过倒是把新婚礼物留下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个红色格子的发卡，新婚的时候带着正好也能应应景。

林成珠是上公车之前给的，过来送她的就只有三哥一个人，“明天我就把这个拿给你丽丽姐，不过跟其他人就说是我买的。”

也省得老二心里头泛酸，心眼跟针尖一样那么大，面上不说，心里头都藏着呢，反正等他结了婚就要分家了，分家之前还是少闹点事儿吧。

林成珠没意见，“行，哥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成家了，林家老三难得说了句贴心的话。

*****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匆匆茫茫，转眼就到了快毕业的时候，高二下学期，班上虽然不说是人心惶惶，但确实有一部分人开始着急了。

像方潇潇和刘红卫这样家庭背景好的，毕业就意味着就业，家里头早就已经联系好了，而且在学校这两年，她们俩还都谈了对象，方潇潇是打算再谈几年，刘红卫则是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就业和婚姻这两件人生大事都已经决定好了。

家庭背景好的同学有着落，但在育才实验中学也有一部分家庭背景不好的，比如林成珠，她已经在准备招工考试了，比较大的厂子也是会面向非职工家属招工的，只不过名额太少，争的人太多，而且在争取考试的这一部分人里，也不乏有能找到关系的。

林成珠没有可以走后门的关系，所以就只能老老实实准备考试了，留在厂子里做工，总比回家要强，毕竟就算是能够写稿子赚钱，但在村子里17岁的大姑娘不下地干活总是会惹人说闲话的，更何况头两年就有上门给她说亲的媒人，现在这个年龄，想要给她说亲的媒人只会更多，她可没打算这么早就谈对象结婚。

所以留在区里上班，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真要是留不下来，那就只能回家硬扛着了，等两年后恢复高考，再光明正大的出去。

只不过一想到要被人催婚，林成珠就有挑灯夜读的决心了。

不过林成珠还不是最惨的，最起码她还能参加考试努力，最惨的是像王雨诺一样必须要下乡了，家里给了家乡的指标，不管是不是都能被安排到工作，这一家都必须有一个下乡的人，王雨诺就是那个倒霉蛋，当然她自己没觉得自己倒霉，下乡当知青还是她主动选择的，而且现在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每周末都会跟着林成珠去黑市换粮票，不一样的是林成珠换的是当地的粮票，而她换的是全国粮票。

“其实响应号召没必要去大西北，在省内就行，省内哦不是没有需要建设的农村，而且如果能请到假的话，在省内你隔几年还能回趟家看看，你要是去大西北的话，来回那么远的路，先不说车票好不好买，肯定请不到这么长的假期。”林成珠小声劝道。

大概是她觉悟太低了，她虽然能理解王雨诺的想法，但是没有办法认同，这就好像她敬佩那些舍己为人的英雄，但是她自己并没有舍己为人的勇气，一个女孩子去大西北当知青，所要受的苦根本就没办法想象。

更何况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去大西北种地开荒，她真不觉得能为祖国和社会做多大贡献，还不如找个轻松一点的地方，多看看书、多学习学习，争取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而不是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平白浪费劳力。

“你就别劝我了，省内有那么多知青也不差我这一个，但是大西北就不一样了，那是最需要我们去建设的地方，你不想去，我也不想去，那谁去，总不能因为……”

得，既然王雨诺已经铁了心要去大西北当知青，林成珠也不好再往下去，人各有志，在她看来王雨诺是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但是或许在王雨诺眼里，她就是思想觉悟不高，人生境界不够……

总之，谁也不能去改变谁的三观和理想，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是朋友。

其实要去北大荒当知青这事儿，王雨诺只告诉了林成珠一个人，没跟其他任何人说，包括父母，就是怕被人劝说。

只是没想到林成珠也不赞同她要去大西北的决定，还好林成珠很快就被她说服了，不然的话，她肯定会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林成珠的，还不如瞒着呢，谁也不说，一个人出来准备要去大西北的东西。

之前分家的钱林成珠让林母拿着呢，不过写稿子赚来的稿费并没有一股脑都给林母，而是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那些大都用来吃穿用了，还有一部分攒下来了，现在已经攒了400多，足够应急的了。

有这些钱在，这段时间她也就不用赶着写稿子了，好好准备她的招工考试，能去办公室写报告最好，不能去的话，做个技术工种也行，不过搬运工、司机这些工作，她可就胜任不了了。

韩城仍旧是老样子，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书上了，而且看的书越发晦涩难懂，林成珠已经不指望能赶上对方的脚步了，天才跟凡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而且她们将来要走的路也不同，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林成珠作为文科生，未来只想写点儿东西，真没必要跟人家比数学，也没必要跟人家比计算机。

“其实去厂子里工作你未必能习惯，我听人说咱们学校今年有两个老师的名额，其去参加招工考试，你还不如争取留校的名额，咱们学校条件好，留下来当老师也不用受罪，还能好好看书。”怕被人听见，韩诚一大清早特意把林成珠带到了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留校当老师？这事儿应该是教育局负责吧？学校能做主吗？”林成珠不是不心动，比起去工厂到工人，当然是当老师更适合她。

但暂且不说这事儿学校能不能做主，就算是能做主，校长和正在任职的主任和老师们也不是没有亲戚朋友，这年头可不讲究什么公平竞争，上大学都是推荐，更何况只是选两个老师。

“这事儿归学校管，而且据小道消息说，是直接从咱们这一届毕业生里留两个，高二这一年成绩平均分最高的两个，询问个人意见，如果同意的话应该就能留校当老师。”

当然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事儿是他让人办的，知情者不超过五个人，这个学校也就只有他和校长知道，老师们都还不清楚呢，而且最终拍板也是校长，只要教育局和校长同意了，底下的老师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他马上就要去沙城了，在上大学之前，恐怕都不会再跟林成珠有见面的机会，临走之前，不安排妥当实在是没办法放心。

上辈子林成珠这两年是在纺织厂做工人，那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这辈子他既然来了，就不能还让林成珠去受那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