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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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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对红衣太监起码打头,一对对龙旌凤旗,雉羽夔头开道,又有太监拿了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这就是元春的版舆了。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夫人依次在大门外迎接,男眷由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等候,看元春版舆一到,忙道旁跪下,不一会儿,就飞快跑来了几个太监,飞快的扶起了贾母邢夫人等。元春却并没有露面,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这才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回到暌违了十多年的家,又是衣锦还乡,元春心头万般情绪涌动,看着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一时竟是说不出自己心头到底是喜是悲。这个富贵荣华的家里,当年,自己也是那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可是一朝入宫,自己却不得不收起自己满身傲骨,伏低做小步步为营看人脸色,纵使如今富贵尊荣,可当年的小心害怕委曲求全,却是刻在了心头,无一刻敢忘,那份心酸,每每想起来,都叫她不寒而栗……

不过这恍然也就那么一刻,元春到底是在深宫里摸爬打滚最终得到了胜利的元春,很快的,元春就收拾好了心情,将所有那些不必要的伤感通通扔到了脑后,在宫人的伺候下更衣毕复,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饶是元春看惯了深宫的富贵堂皇,一时竟也说不出这园子的半点不好来。“奢华太过了。”元春暗自叹息一声,忍不住又有几分窃喜,这一切的繁华,却都是因为了自己才得来的。这样的规制,普通大臣人家根本不敢如此,如今,也是因为‘省亲别墅’这个名号,贾家才敢这般的大手笔。“如此的美轮美奂繁华富丽,吴贵妃周贵妃家,怎么能比?”想起自己的两个死对头,元春冷哼一声,开始思量着明天要怎么在她们面前好好炫耀一下了。

一路登舟看景,舆内看灯,到了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去了贾母正室。那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早都被太监通知了在等着呢,元春走进屋子,举目一看,尽皆亲人,终究是忍不住眼眶一红,水雾弥漫了双眼。

“老太太,太太……”元春哽咽一声,竟是盈盈拜了下去。

贾母哪里敢受她的家里,不等她矮下身,刷的就跪倒了下去:“娘娘不可啊,老身受不起啊。”

贾母这一跪,不说邢夫人尤夫人等,就是王夫人,眼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给自己行礼,哪怕心头酸涩难当,很想受了这礼,可也清楚的知道,以元春的身份,今天的场合,不说自己,就是这满屋子里的人,谁也受不起元春的理,深究起来,这就是越礼,忙也跟着跪了下来:“娘娘万不可如此,您是尊,我们是臣,如何可受得这礼?”

元春双眼垂泪,紧上前几步,一手搀了贾母,一手扶了王夫人:“你们受不得我礼,却如此多礼待我,可知我心头有多苦?”

贾母和王夫人一听这话,具是心头酸涩,险些落下泪来。一家子的骨肉亲,却因为这规矩礼教,不得不做如此多的礼仪,不得亲近,这痛楚,可不是折磨人入骨?尤其贾母曾亲自抚养元春,与元春祖孙情切,王夫人是元春生母,骨肉连心,更是疼进了心坎里。“娘娘……”三人对望,尽皆哽咽难言,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围绕在侧,也都哀戚不语。

许久,还是元春先收了泪,强笑着安慰了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这话里,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丝怨怪的。贾母和王夫人脸上顿时就显现出了难堪痛楚之色,见此,元春眼中也是懊悔之色闪过。

邢夫人看着这气氛又僵住了,看着满屋子人,也就自己身份还高些,少不得再劝几句:“娘娘说的是,好难得回家一趟,一家团聚,正该好好说说笑笑,怎么倒哭起来了。娘娘这些年的一切,可不都是为了家里老太太弟妹能好?如今见你们难过,心里可不得伤心难过?老太太弟妹还是快些笑笑吧,也叫娘娘心里宽慰些。”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贾母忙不迭的抹了抹泪水,请了元春上座,扯起了嘴角道,“是我弄岔了,这么好的日子,还招娘娘伤心。”一边又看了王夫人道,“快些高兴些,娘娘好难得才回家,正该一家子好好乐呵乐呵才是。”

王夫人也不是不晓事的,忙也跟着挤出了笑来:“是,老太太。”又笑对元春道,“娘娘方才看了园子,可还满意?那园子图纸,还是咱们老爷亲自找的人去绘制的,那园子修筑时,我也看了,摆件什么的,我也看过了,只不知,可还和娘娘的心意?”

元春自是连连点头:“园子非美轮美奂不足以形容,老爷太太对我一片心意,我岂有不满意的。只是太太看着,清瘦多了~”比之前进宫请安见面时,消瘦了整整一圈呢,可见为了园子,她都忙成什么样了。想及此,元春的母女亲情登时溢满于心,看着王夫人的眼神越发充满了敬重。

王夫人看着女儿这样,脸上的笑容也宽心了许多:“只要娘娘满意,我就不辛苦。”

元春看着她,咬住唇:“太太……”

王熙凤怕再说下去,又要变成母女心酸相望的场面了,忙站出来,笑道:“娘娘只管宽心便是,如今省亲园子已经完成,娘娘又对此十分满意,二太太此后不必再劳神费力,又达成了让娘娘欢心满意的初衷,此后定能好好休养,保重身体的。”

这一打岔,元春倒是回过了神来,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如今所处之地,登时有些后悔方才的情绪外露,可再转念一想,失态就失态了,王夫人是她亲母,母女亲情,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任谁都不好说什么。而且听王夫人前几次进宫见她时说的话,王夫人如今在府里的日子似乎不好过,如今有自己在众人面前表露态度,想必王夫人以后在府里会体面许多,这样,也算是报答了王夫人为她尽心尽力修筑园子的苦心了。“你就是琏哥儿媳妇吧?往日就听母亲说你聪明能干,今日啊,总算是见到了。”让王熙凤上前来,元春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呢。”

王熙凤到底是喜好热闹奢华的,就算最近收敛了,可元春如今是娘娘,得了她的夸奖,王熙凤少不得脸上还是显出了得意之色,“不过薄柳之姿,娘娘谬赞了。”

元春拍拍她的手:“都说你是个最爽利不过的性子,怎么倒跟我如此客套。”王熙凤连说不敢,元春笑笑,知道她拘束,也不以为意,毕竟以她如今这般的身份,王熙凤要真跟对贾母一样对她,那才是真的错了,又看了三春等人,不由就叹了一声,“这就是三位妹妹了吧?都这么大了,我都不认得了。”

贾母忙叫三春上去觐见:“娘娘进宫时,三个丫头都还小呢,莫怪您不认得。迎春探春惜春,赶紧见过娘娘。”

“见过娘娘~”迎春探春惜春齐齐拜下,娇声细语,姿态蹁跹。

元春眯起眼看着这三个如花骨朵般的少女,迎春清纯娇柔似迎春花,探春明艳如玫瑰,惜春年纪还小,可看轮廓,也可预见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到底同姓贾,元春看着她们,也颇是喜欢:“这就是三位妹妹?果然是一见就叫人欢喜。”论说探春是她庶妹,元春本该最是关注,可元春到底是不喜欢这个姨娘生的妹妹,再加上王夫人极厌恶赵姨娘,哪怕探春极是出类拔萃,元春却还是重点看了迎春,笑道,“早听说大太太对二妹妹极是关爱,如今瞧二妹妹这模样,果然半分不假。说来我曾经还误会过大太太,现在想想,倒是我想岔了。”当年元春在家时,邢夫人初进门,还不知道自己会长年无子,别说是迎春这个庶女了,就是对着贾琏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又吝啬又小气,却没想到,人的性子居然能改变那么多,邢夫人居然会真的对迎春好。狗居然真的改了□□,还真是奇迹!元春心底冷笑一声,看着邢夫人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

只是在座的谁都不是傻得,见元春话里带刺,都明白,元春对邢夫人这是心里有刺呢。王熙凤迎春担心地看了邢夫人,生怕她会难过。可邢夫人又怎么会在乎元春的想法,对她的态度更是无所谓:“人总是会变的,当年我还年轻,有些事难免不周全。如今年岁上来,对事也看淡了许多,性子自然也就变了。娘娘在深宫也多年不曾回来了,无怪乎不知道。”却是半点不客气地顺着元春的话说了下去,连推脱一下都没有。

王夫人的脸一下就黑了,贾母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元春却笑得愈发灿烂起来:“老太太何必动怒,大太太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多年不曾回来了,对家里啊,都陌生了。这么多年,我在宫里每晚每晚都想起家里的情形,可刚才看见三位妹妹,园中的景致,才知道啊,到底是过去十数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说得伤感,邢夫人自然也不敢笑着:“娘娘这些年辛苦了,万幸娘娘得祖先保佑,有皇上垂青,总算苦尽甘来,相信日后定会一帆风顺,万事顺遂。”

元春深深看了邢夫人一眼:“万事顺遂?在那深宫里,哪有什么是万事顺遂的,我要一不小心……我现在也不盼别的,只盼着家里诸事皆顺,亲人间能相互扶持,尽心尽力,也就罢了。”

邢夫人却摇头:“论说不该扫娘娘的兴,只是娘娘有所不知,咱们家现在是家大业大,人又多,是非也多,要真心相待,扶持一把也是应该的,可这要有人村里歹念,娘娘,咱们家虽然向来慈善,可总不能把咱家自己的基业也给折了不是?前日里族里还有个不知是那一辈分出去的远亲跑来打秋风,这可叫人怎么说,咱家如今也不容易,要他自己有本事,知道该上进,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帮不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可他自己不长进,却老想着求人帮忙,这怎么行?不过娘娘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咱家的人都一条心,那自然会诸事皆顺的。”

元春的情绪就低落了下来,有些阴沉的看着邢夫人,沉声道:“正是呢,一家人,本就该一条心,别以为家里人有了万一,自己就能落着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呢,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不齐心,保不齐就是泼天大祸了。”说着,一双眼如利刀般的射向了邢夫人,“如今大伯深得皇上器重,可更得注意了,要知道,独木难支啊!”

邢夫人半点担心也无,只笑道:“虽说独木难支,可总比那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来得好,到时要被自己人在背后戳一刀子,不是更冤枉?倒不如孤身一个的,轻松,自在……”直直与元春的视线对视,邢夫人咬出最后两个字,“放、心!”

“……”元春眉头稍稍一挑,冰冷地扯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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