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前面一条横截管道的深处，传来一阵很低的沙沙声。

正在进餐的硬壳虫迅速四散逃开，它们飞快地钻进旁边的墙壁缝隙里，只露出细长的触角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视着声音来源的方位。

杨平凡也听到这声音，他侧过身子，依托墙壁拐角形成的屏障，把整个身体全部隐没在黑暗之中，伦纳德则弯下身子，用猎刀在淤泥里划一下，让淤泥盖住刀身，防止反光。

随着一阵晰晰索索的响动，与管壁齐平的穴口里，慢慢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从四肢俱全的背影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人类。

他很瘦，也很高大，身长足足超过米，一件长得有点离谱的大衣或是披风之类的东西，几乎遮住了整个身体，他的头部一直低垂在胸前，似乎是在专注地查看着什么，两只手臂也绻缩在身体正面一侧，被衣服下摆遮住的双腿分朝两边站立在管道中央，头部和手臂偶尔有些轻微的晃动，似乎是在寻找某个未知的目标。

杨平凡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拦路者，丝毫没有想要上前与之攀谈的念头。

他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似乎已经完全融入周围的环境，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他一只手伸向背后，在伦纳德的手中画了个手势。

伦纳德握紧手中猎刀，伏低身子，另一只手将一样东西掏了出来。

黑影动起来了，一步一步向两人慢慢走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轻，脚步很慢，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身体在移动，根本无法察觉他在前行，两边的位置在逐渐拉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杨平凡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抑，“DO it！”

伦纳德重重按下早已调节到最强光点的手电，一道呈圆柱型射出的强烈白光，把整个黑影完全罩在中央。

黑影被强光照得猝不及防，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他用双手死死捂住暂时失明的双眼，猛地朝两人所在位置扑过来。

电筒发出光芒的一刹那，杨平凡心中充满震惊，他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确实是人，只不过不是正常人，而是经过改造的改造人。

两条强壮的后肢直立在地面，狭长的身体外面是一层类似板甲的外骨骼，背后的一队鞘翅，在黑暗中看来，就好像人类时常穿着的披风或者大衣，除了正常人类该有的双手之外，还从胸部外廓还延伸出的两对节肢，粗长，如同大型镰刀的螳螂臂，表面还生长着尖锐的锯齿形钩爪，以及钢鬃般坚硬锐利的黑色体毛，头部则是正常人类的头部，甚至在惊鸿一瞥中还能辨认出这是白人，只不过头顶延伸出了两个细长灵活的触须。

杨平凡飞起一脚将虫人踢回去，这一脚拼尽全力，却感觉像踢在铁板上，虫人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抖落无数水泥块，随后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杨平凡身后同时响起伦纳德如同公鸡打鸣的尖叫，“这是什么？”

虫人从被强光袭击的迷糊中恢复过来，再次冲过来，下水道空间狭窄，和杨平凡战成一团，杨平凡丝毫不落下风，却发现自己的爪刃没法破开虫人的板甲，虫人的镰刀臂却在空中划出音啸，刀刀往他身上要害招呼。

“攻击它的脑袋，那是它唯一的弱点。”

“Fuck off！”

杨平凡的爪刃像闪电一样快速刺出，锋利的匕尖沿着虫人短缩的颈部顺切而过，在空中划出一条标准的圆形轨迹，虫人头颅与身体彻底分离成两个互不连接的部分，无法辨别颜色的腥臭血水从光秃的肩膀上猛烈喷溅开来，给冰冷的墙壁涂上一层黏稠的凝浆。

杨平凡喘着粗气，伦纳德走到他身边，“这是什么，别告诉我才四年蟑螂就进化出人类的脑袋了。”

伦纳德用靴子把虫人的脑袋翻过来打量了一下，“失控的超级人类，这个应该是半成品。”

杨平凡一愣，这虫人虽然长相恐怖，防御力也还行，但战斗力实在不咋地，“就是它们几百个逼得联邦军队动用核弹？”

伦纳德摇摇头，“这应该是幸存者，强烈的核辐射逼得它们只能躲到下水道，同时也严重伤害了他们的身体机能，不然的话你不可能那么轻易解决他……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浓烈的血腥气味儿会把附近的所有黑暗生物都吸引过来。”

幽深的水泥管道，一直着黑暗尽头延伸。

在这个没有光亮的地下世界，寒冷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两人偶然撞见的虫人仿佛一个信号，之后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不断对两人发起攻击，变异鼠群，手臂粗细的变异水蛭，如同浪潮一样的蟑螂海，让两个人疲于奔命，在一个十字连接口前，杨平凡停下了脚步，

伸出手掌，一道微弱的气流波动，轻轻抚过他光滑敏感的皮肤表面。

“我感到风，出口离我们很近了。”

“可是变异鼠群离我们更近了。”

伦纳德的嗓音带着哭腔，杨平凡回头，在手电筒光的尽头，一群猎狗大小的变异蟑螂挤挤挨挨，如同翻滚的灰色浪潮一般朝两人涌来。

霰弹枪早在先前的追逐战中用光了子弹。

杨平凡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吹拂的方向，微微张开嘴，超声波在通道中回荡，他的脑海中迅速绘制出了一张地图，指着右边的通道，“跑到尽头有一条竖井，爬上去推开井盖，我来断后。”

伦纳德死死盯着他，“你确定？你能行么？”

“要不你来？”

伦纳德闻言，将手电筒扔了，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跶起来，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蟑螂海正蜂拥而来，挥舞着锋利的钩爪，大张着喙部攒动的腭片，任何挡在前面的有机物都会被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

杨平凡等到伦纳德消失在视野中，慢慢蹲下，将双手插进淤泥里，两道骤然出现的蓝色电弧如同游龙一般钻进淤泥，照亮了整片水域，翻涌过来的蟑螂海如同撞在电蚊拍上的蚊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变异蟑螂们被电得吱吱叫，缩成一团。

高压电流还在涌动，离得最近的蟑螂燃烧起来，散发出熏鼻的焦糊气息，覆盖在身后的膜翅被彻底烧穿。

高压电仍然在输出，直到整个管道都泛起蓝光，杨平凡才停止释放，反身朝伦纳德消失的方向迅速奔去。

没有了伦纳德的拖累，杨平凡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最佳，他像一只幽灵，选择的落脚点大多是干燥的地面，偶尔从潮湿的淤泥表面踏过，也会随着腿部肌肉的收缩，把脚步声减轻到最低。

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人类在奔跑，更像是一条敏捷的蜥蜴在石头缝隙间穿行。

借助高速运动带起的惯性，杨平凡不时从地面直接冲上垂直的管壁中央，灵活地绕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后，瞬间加快速度，像出膛的子弹一样猛跃出十几米远。

柔软的橡胶鞋底轻点着水泥管壁，发出沉闷空洞的踏响和细若无声的轻蹑，忽强忽弱的脚步声相互交杂着，在幽暗的管道里传得很远。

弯曲的圆形通道可以折射出悠长的回声，不同方位的踩踏和轻重不一的脚步，能够扰乱音波传递的频率。

追踪者很难借此锁定音源的准确位置，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迷宫一样的地下管道中来回乱窜，最终失去猎物的踪迹。

杨平凡摆脱了变异怪物的纠缠，找到井盖口，一跃而起，久违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就看到伦纳德不顾烈日的暴晒，站在大街中心，看着远方。

四周一片空旷，目之所及，没有超过半米的建筑，这里仿佛被一把大型扫帚打扫过一样，任何高楼大厦或者人造物都被一扫而空，干干净净，地面亮晶晶，这是凝固后石英。

“这就是当日的战场，核爆中心。”

伦纳德的声音从防护服后面传来，瓮声瓮气。

没有时间感慨，伦纳德带着杨平凡迅速来到研究所的位置，地面建筑已经被核爆摧毁，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彷佛猛兽的巨口。

两人对视一眼，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研究所的地下空间损毁得比地下管道还严重，因为地处核爆中心，哪怕以防核标准建设，巨大的冲击压力还是将不少地方压塌了，伦纳德拿出一个厚重的箱子，外面是10厘米后的铅壳，里面是一个平板电脑，小心翼翼点开，“这是我通过内线得到的地图……”

杨平凡却不理他，“喂，你看那里！”

伦纳德仰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断裂口，铺着一层薄薄的絮状物，那堆絮状物中，又垂下丝线来，吊了两个囊状物，初看上去，像是蛛丝，只是两个囊状物的体型有些大，杨平凡初步估计，那两个囊状物体积不比自己小。

“难道是蜘蛛？”伦纳德看了杨平凡一眼，似在询问。

杨平凡道：“就我的经验，确实像蛛丝，不过……”他盯着头上道：“要将这么大的东西吊上去，这里的蜘蛛的块头，应该比我们见过的更大。”

“把那两个东西放下来看看是什么。”伦纳德提议道。

杨平凡看了他一眼，伦纳德解释道：“这里是核爆中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都有可能出现，我们起码得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啊。”

杨平凡想想也是，便点头同意了，伦纳德让杨平凡用自己的蛛丝绑上石头，甩过去将那个囊状物击穿，然后使力拽了下来。

“噗”的一声，一个缠满蛛丝的囊状物摔在了地上。

伦纳德用猎刀剖开，一股腐臭气息扑鼻而来，他顿时掩住了口鼻，杨平凡

站的稍远，见状微微后仰，道：“这个…像是人类。”

只见那蛛网口袋中，是一个已经半腐烂的尸骨，经他们一摔，许多地方白骨尽露，但依稀可辨手足头颅，和人类很相似。

“确实是人。”

伦纳德语气有些发抖。

核爆中心，能存活下来的可不是普通人，然而还是被蜘蛛捕食了，可以想见这蜘蛛的威力。

两人猜想不透，便把这事放一边，继续前进，殊不知蜘蛛对自己的食物最为敏感，悬挂食物的地方往往会留一根丝线牵向远处，蛛丝稍有异动，它们很远都能感应到。

刚走几步，一阵急促的拥挤追赶声却传入他耳里，密密麻麻前进的声音，令他顿时汗毛倒立，根本来不及解释，只得拉了伦纳德一把，叫了声：“走！”

伦纳德还在莫名其妙，回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后，喷涌出无数类似蜘蛛的生物。

那些家伙体型有一人高，或许在黑暗中生存了太久，在微弱的光照下，全身呈现出一种腐肉白，之所以说它们类似蜘蛛，是因为他们的八条腿，远比蜘蛛粗壮，而头部也没有蜘蛛那样的八只眼睛，而是像螃蟹对虾一般，顶着一双灯泡眼，瞳仁里是流动的白色，估计视力早已退化。

它们的嘴前长了一对肥厚的肉腭，上下摆动着，肉腭的前端是两颗大毒牙，里面注满了黑色的液体，发出锃亮的黑芒。

“法克。”

伦纳德一看这些家伙就遍体生寒，这尼玛核爆到底产生了多少怪物？

这些八脚怪那粗壮的八条腿不是长来好看的，只轻轻一跃，纷纷跳了过来，有些攀附在巷道外壁，反弹一跳，一时间，就像空中展开无数白色小伞，煞是好看。

只不过，这种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危机，杨平凡和伦纳德无心欣赏，两人不得不再次夺路而逃，在这迷宫般的地下建筑里狂奔，一边跑，一边还要看地图，争取往目的地靠拢。

白蜘蛛的攻击相当简单，就是一跃，一扑，躲起来原本也很容易，就是数量太多，蛰跳如蝗，铺天盖地，而能躲避的空间太小，如履薄冰，如踏钢丝，两人仿佛已经看到，死神在向他们招手微笑。

两人无论怎么跑，或伏击，或躲藏，都被白蜘蛛找出来，杨平凡对着伦纳德大吼道，“快想个办法，这样下去咱们不是被抓住，而是活活累死。”

伦纳德气喘吁吁，脑子却在高速转动， 那些蜘蛛靠感知震动来探查他们的存在，那么，给它来一点强烈的震动好了。

他上下掏摸，还真拿出一枚闪爆弹，拔出插销，用力往后扔去，一阵刺眼的闪光后是滚滚雷鸣，白蜘蛛们如同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纷纷瘫到地上。

伦纳德见有效，又要掏出一枚，却被杨平凡伸手阻止，：“别，别再扔了，这震动我怕引起塌方。”

摆脱了蜘蛛的追击，两人松了口气，刚走几步，黑暗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伦纳德一把抓走，杨平凡不及细想，双手飞扬，无数蛛丝激射而出，将伦纳德和袭击者一同捆住，拖了过来。

嘶！

杨平凡在这辐射区里已经见识了不少怪物，但是眼前这个还是让他起了鸡皮疙瘩，这是一个人，确凿无误的人，ta全身包裹在脏兮兮的绷带中，手里拿着一截钢筋，正拼命戳伦纳德，牙齿也没闲着，死死啃着防护服。

杨平凡一把将其拎起来，绑带质量很差，撑不住ta的体重，纷纷断裂，露出ta的身体。

那是一副可怕的身体，到处都是渗透着碧绿色脓液的伤口，上面蠕动着像肌肉纤维一样的虫子，被杨平凡拎起来，ta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张开嘴便朝杨平凡咬来，那牙齿锋利狭长，已经刺穿了上下颚，就像装了一排短匕首一样。

而ta深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就像老鼠眼珠一般，黑眼仁特别大，几乎看不见白眼仁。

两人怔怔地呆在原地，眼前这一幕对他们的心灵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一路走来，两人都是见惯了各种丑陋的古怪生物，可没有哪一种，有眼前的场景来得骇人，变异成这样，还算人吗？

杨平凡一愣，声音苦涩，“这到底是什么？”

伦纳德黯然道，“这是人，不是改造人，他们曾经是普通人。”

“你说什么！”杨平凡一愣，将手中的ta抖出去，那人一声嘶吼，眼里全是仇恨的目光，不顾一切再次扑过来，被杨平凡一巴掌扇晕。

“虽然大部分市民第一时间都疏散撤离出来，但是现代城市的复杂性……总有有些人照顾不到位，他们就被放弃在这里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因为暴露在核辐射下而短时间内死去，少部分经受住了残酷的核辐射，身体短时间内发生巨大变异，适应了核辐射的环境，他们已经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行事，还有对正常人类的刻骨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