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落得更急了。

少年掀开zhang篷帘子的一角，侧身走出去，踏在风雪铺就的路上，小小的双脚上穿着的一双破旧棉鞋边侧已有许多裂口，棉碎絮从中飘出，刮在面上，衬着一张犹带稚意的脸更加苍白，仿若透明一般。

少年踏出的每一步都很轻，却落地极稳，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深浅如一的足印，继而被新雪掩埋，似乎从未出现。

不多时，已至战场中央。

被烧得火热的铁钳紧紧握在手中，灼热的温度炙烤着四下飘落的雪片，发出“嗤嗤”的声响，少年眼睛突然感到一阵酸楚，耳边传来两道凛急的风声，半眯起的眼睛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光影，脚下步子突然变得极快，迅速向前奔出，落地几乎无声。

厮杀战场此时已近尾声，却也无疑最是危险，拼杀早无分毫技巧可言，纯粹的以命搏命，少年整个身体几乎缩成一团，擦着刀锋矛尖而过，穿梭在这以血凝铸成的战场中，如马入平川。

他的眼睛没有丝毫偏移，从发现那光影开始，便在追逐，那是两枝霸道的羽箭，拖着深刻的尾迹，从邬扎罕不断震颤的弓弦中弹出。他的目标就是它，出现在这战场的意义也在于它。

只是一眼，少年便已拦在箭前。

身躯甫一站定，气息登时被眼前狂暴的气流催的紊乱，少年屏住呼吸，目光锁定住闪着寒光的箭头，两腿略略分开，摆出一个极古怪的姿势，上半身不可思议的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两臂宛若无骨，慢慢开始扭曲。

羽箭瞬时奔来，擦着少年整条左臂的衣袖划过，拂过耳际，风声呜呜响起，蚀骨的冷意在袖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粉嫩的有些红肿的手臂，在细微处，隐约可见一道红色的细痕慢慢殷出鲜血。少年五指微握，屈指弹在一枝箭尾上，稍稍改变些许轨迹，左臂突然弯曲的更加厉害，将两枝慢慢靠近的羽箭用力压下，按在背上，同时右手倏地抬起，火钳一张一合扣住了箭头。

羽箭看似被他定在空中，却仍旧在不断前移，拖着少年并不沉重的身体在雪地上滑行，而被压在背上的箭尾，宛若两条游蛇一般，迅疾旋转着，在少年手腕上留下圈圈血痕，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青筋在少年脸上鼓出，看起来狰狞的厉害，牙齿被咬的咯咯直响，血腥气味充斥着整个颅腔，啪——右手腕内突然响起骨头摩擦的声音，握着火钳的手用力向下一折，两枝羽箭随之应声而断，箭头没入雪地中，少年再不停留，左臂立即松开，羽箭劲力此时被消耗的十之七八，加之没了箭头，再无丝毫威胁，钉在铁中棠手中握着的盾牌上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无力的缓缓垂下。

这一着拦箭、截箭、折箭仅仅只是发生在一瞬，留待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但龙主还是很快从震惊中怔过神来，他看着身前掉落在地上的三枝断箭，扶着铁中棠双臂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道，哑声道：“好霸道的箭，好快的反应——”

铁中棠有些艰难地挪过视线，这羽箭的威力他已见识过，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小腹以及盾牌上那个黑黝箭洞都无声说明了这箭的威势究竟有多么可怕，但偏就是这样，瓦解在这少年手上，只在一息之间，他的眼中忍不住露出一抹热切。

龙主留意到了少年仍在滴血的左臂，问道：“枫儿，你没事吧？”

犹是少年模样的陆青枫摇摇头，解下缠绕在右手上的碎布包住伤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整个过程右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显然是适才折箭时留下的创伤。想来如若不是在上面缠了很厚的布料以减缓震力，想要截断箭头，断然是件难以办到的事情。

他看着龙主问道：“射箭的那个就是邬扎罕？”

龙主点点头。

陆青枫问道：“如果他死了，龙军还能存下多少力量。”

龙主苦笑一声，看着身周的这片战场，沉思说道：“大概不到三成。”

陆青枫沉默，犹豫片刻说道：“或许不止三成。”

龙主摇摇头，叹道：“没用的，就算你能躲过他的箭，也杀不了他。”

陆青枫握住火钳头也不回地刺在一个靠上来的敌兵喉咙上，火红的尖端轻而易举地破开皮肤，那敌兵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直接死去。

“他背后还有人？”

龙主的脸色有些变了，说道：“是乌军部落的大巫师。”

“巫师？”陆青枫皱眉。

“擅长生命预言和灵魂攻击，仅从后一点来说，在漠北平原，巫师才是最强大的。”

“灵魂攻击？”

陆青枫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片碧如水洗的青天，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

乌军部落后方，邬扎罕坐在马上，刚刚发生的一幕尽数落在他的眼中，握着铁弓的手不禁一僵，脸上浮出一丝难明的笑意，喃喃道：“竟会有这样的事？”

“那少年有些古怪，我看不透。”在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空寂沙哑的声音。

邬扎罕嗤笑一声，有些玩味地道：“你又能看透什么？”

“你这是在亵渎我的存在？”那声音明显有些愤怒。

邬扎罕淡笑道：“不是亵渎，而是否定，说到底，终归还是您老了，那少年即便能接住我的箭，也不过是力气稍大了些而已，眼下局势既定，岂是他能左右的了的？”

“你会为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后悔的。”

“这算是预言吗？”

“是。”

————

一步踏出，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局面。

陆青枫此时深陷战场，十数个敌兵将他团团围住在中央，长矛攒刺，声势骇人，火钳早已脱手，插在一人眼中，火热的温度融化皮肤，在头颅上晕开一个血洞，森白脸骨暴露在空气中，扭曲的不成样子。

并不粗壮的手臂紧握住一枝断了尾迹的长矛，以矛作剑，在空中连点数下，瞬息间挑断这些人的手筋，兵器立时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陆青枫乘势侧身闪过，脱离包围圈，矛尖又疾刺出，点在敌兵后脑。

而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几人，数枝兵器擦着肋下刺过，陆青枫斜过身体，手掌翻动，用力向下一震，掌风到处，矛断戟折，手中断矛更没有分毫停留，后刺在一人腹间，用力搅动，血水瞬时喷出，溅在他的后腰上。

当杀手刺杀技艺臻至巅峰，片叶飞花皆可成为利器，这句话说的不无道理，但用在战场，却不是太实用，归根到底，这里是由人海堆积而成，个人武力占不到太大优势，陆青枫最擅长的兵器又是剑，而整个漠北平原，除了大刀或手中断开的长矛外，再无可以用作剑的东西。

大刀固然锋利，却笨重有余，用起来一时会消耗太多气力，陆青枫如今身形又不知何故变成这副模样，难以经久，故而实力被削弱太多。但即便如此，这顷刻间杀掉十数人的凌人气势还是让一直注视着他的邬扎罕面色抽搐，眼中忌惮变得深刻起来。

在陆青枫身后敌兵外围正在集结残余兵力的铁中棠蹙眉沉默，突然惊异问道：“少主什么时候学会的杀人？”

龙主脸上露出极奇怪的表情，想着这两年间时常看到的画面，叹道：“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吧——”

————

风雪路漫天，一个少年踏着雪，杀着人。

一路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