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古代家祭无忘告乃翁章节

68、068

推荐阅读: 然后,爱情随遇而安 逆天邪神 乡野小神医 贴身狂少 修罗武神 龙王殿 赘婿当道 魔天 大叔,不可以 我的父亲叫灭霸

谭振兴的歪理尤其多, 以往稍有偏差谭盛礼会揍他, 言行举止会收敛些, 近日忙考试事宜, 谭盛礼纵容他两回,他就愈发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谭盛礼睨了他眼,不曾说话。

摸不准他心思,谭振兴讪讪的开导谭振学和谭生隐, “莫紧张,能做多少做多少。”就举人老爷写文章的水准,乡试不会难到哪儿去,端正好态度, 轻轻松松就过了。

谭振学和谭生隐点头,撩起车帘, 望向外边。

街上车水马龙, 俱是奔着考棚而去, 街边的摊贩举着红漆木牌叫卖, 也有卖红绳的, 卖文曲星符的,摊贩嘴里说着吉利的话, 有人买, 买了不止自己戴, 还送给身边人。

看他们掀着帘子,摊贩凑过来,问他们要不要, 说最便宜的只要20文钱,这语气听得谭振学倒吸口冷气,忙放下了车帘,不敢再随意张望,感慨道,“好像和读书人沾边的物件特别贵。”他明白祖父他们为何要迁回惠明村了,以绵州的物价,养他们几个读书人是养不起的。

单说买书就得把家底掏空了。

谭盛礼漫应了声,“是啊。”

街上稠人广众,热闹非凡,如清晨的闹市,俱是吆喝叫卖声,闹哄哄的,谭盛礼拧着的眉头没有舒展过,直至转过拐角,声音渐渐远去,谭盛礼脸色才好看许多,再次叮嘱谭振兴他们进号房要做的准备事宜...

较于院试,乡试审查更为严格,其中有两个读书人的外衫被扒了,理由是衣服厚,容易夹带纸条,不能穿着入场,两人只着了件内衣,冻得齿贝打颤,衙役不耐烦地催,两人脸色煞白,仓皇又无助地退到边上,双手环胸,瑟瑟发抖。

见状,谭振兴缩了缩脖子,不自主地往谭盛礼后背靠,“父亲,我紧张。”

貌似每次考试,他最怕的就是过这关,无论桐梓县还是绵州,衙役长相粗犷而凶狠,粗声粗气的,分外恐怖,谭振兴扒着谭盛礼胳膊,偷偷去看搜身的衙役,双腿不受控制的打颤。

谭盛礼:“......”

“照着规矩进场即可,害怕作甚?”谭盛礼斜眼垂目,视线落在谭振兴手上,后者会意,轻轻地垂下手,看向被扒去衣服的两人,露出同情之色。

号房风大,穿内衫入场,裹着棉被势必要着凉的,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两人打着哆嗦,走向排队入场的考生,沙哑着声问他们有没有能穿的衣衫,有经验的人都知,多带套衣衫有备无患,便是谭盛礼,都给每人备了两套衣衫,看他们脸色乌青的挨个挨个询问,周围人无动于衷地各聊各的,视若无睹,极为冷漠,有些为之动容的,张了张嘴,似有什么顾忌,心虚地埋下了头。

把备的衣衫给他们,轮到自己时,恐怕就不知怎么办了?

冷风瑟瑟,谭盛礼拿过谭振业手里的衣衫,上前几步走去,被后边突然跑出的两个读书人抢了先,他们手里捧着衣服,到了近前,伸手递了过去。

谭盛礼顿住,抬头望着四人。

“谢谢二位,谢谢二位了。”衣衫单薄的两人忙拱手弯腰,感激涕零。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其中穿着蓝衣的读书人道,“病人之病,忧人之忧,同为学子,怎能冷眼旁观?”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闻言,四周霎时寂静,他又道,“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已,我们不过做了圣人教我们的事罢了。”

可怜同为读书人,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往后踏入官场,品行可见一斑。

要知道,能走到这步来之不易,如果为这么小的事连累两人考场失利,太不值得了。语落,那人转身,恭敬地朝谭盛礼拱手作揖,谭盛礼莫名,却也礼貌地还礼,但听他与其他两人介绍自己,“这位是我们郡的谭老爷,性情宽厚,为人高雅,没有我们,他也会送两位衣服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总有人始终秉持着善意,正己身以感人心。

如果不曾和谭盛礼打过交道,他们或许也会置之不理,可是,见过谭盛礼行事,就再没办法冷眼旁观,否则会羞愧,会不安。

闻言,两个书生忙向谭盛礼作揖,“多谢。”

谭盛礼拱手,“受之有愧。”

风有点大,晨雾还未完全消散,蓝衣男子看到谭盛礼难掩喜色,上前两步,再次拱手,激动道,“受谭老爷点拨,晚辈如醍醐灌顶,神色清明,不曾当面向你道声谢,还请见谅。”

“哪儿的话,你不嫌我指手画脚就好。”谭盛礼颔首。

蓝衣男子是从郡城来的,前几日到的绵州,有心上门拜访谭盛礼,奈何转了好几条街都不曾听到谭振兴的吆喝叫卖,问人打听,没人说见过几兄弟是读书人挑着柴卖的,为此,他们颇为遗憾,谭盛礼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能得他指点两句,乡试会更有把握。

不成想会在这碰到。

数月未见,谭盛礼没什么变化,穿着身素雅的长衫,容颜清隽,身形挺拔,仍然彬彬有礼,温和如初,喧嚣的绵州不曾撼动他分毫,再看几位公子,衣着朴素,神采奕奕还如从前,两人打心底钦佩谭盛礼的清雅,要知道,结伴而来的好友,进城几日就被浮华迷了眼,沉迷文章诗文不可自拔,便是他们,都差点栽了进去,无意翻出谭盛礼点评过的文章,两人惊出身冷汗,自此和那些人断了往来。

科举如登山,半途而废者比比皆是,若想登顶,要有不为外界动摇的意志。

差点,他们就走偏了。

再见谭盛礼,两人更多的庆幸,庆幸自己不曾迷失,否则此时有何脸面来见谭盛礼,两人再次拱手,问道,“不知几位公子还出城砍柴不?”谭家有女眷,上门叨扰多有不便,唯有用以前的法子,把文章递给几位公子,由他交给谭盛礼。

谭盛礼道,“不了,城门拥堵,进出城多有不便,如今他们挑水...”

两人颔首,问了谭振兴他们常去卖水的街,寻思着乡试后找他们探讨学问,谭盛礼说了街名,两人再次作揖,去后边排着了,而穿好衣衫的两人站在谭盛礼面前,看他手里拿着两套衣衫,面露感激,山路难走,两人在路上耽搁许久,昨日傍晚进的城,慌慌张张的,不曾考虑周全。

多亏好心人帮忙,否则他们不知道会怎样。

见他们气色渐渐恢复,谭盛礼鼓励两句,把衣衫递给谭振业,继续回去排着,前边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谭盛礼神色从容,并不多言。

乡试严苛,把守的衙役换成了士兵,士兵面容肃冷,身形如松,站那纹丝不动,撩起棉帘进号房时,谭盛礼多看了士兵眼,有些为谭振兴担忧,谭振兴胆儿小,进场时尚被吓得胆战心惊,看到士兵生人勿近的脸色,考试怕会发挥失常。

他的眼神炙热,士兵歪头,犀利地扫了他眼,自知冒昧,谭盛礼拱手,毫不犹豫的进了号房,号房不大,靠近棉帘的是书桌,后边有张床,谭盛礼先检查被褥,褥子有些湿,闻着有股发霉的味道。

左边号房的考生问士兵能否换床被褥,这么冷的天,夜里睡觉很容易着凉的。

把手的士兵摇头,没有说话。

谭盛礼心知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去检查桌上的笔墨纸砚,乡试规定能带自己的笔墨纸砚,不过好多考生担心出事,尽量还是用衙门备好的,书箱里还备了蜡烛,五天四晚,共五根蜡烛,谭盛礼每根每根的点燃,确认它有没有问题。

检查完所有,他就坐着不动了,棉帘正中开了道窗户,方便巡逻的考官探寻情况,两排号房,风穿廊而过,吹得棉帘摇摇晃晃,谭盛礼双手拢于袖中,静静地等着。

乡试考生多,入场慢,快到午时试题才发下来,这场考贴经墨义,题有难有易,共六十六道题,谭盛礼从头到尾扫了眼,心里有数后再动笔,答了近十道,士兵们推着板车送午饭来了,萝卜炖肉,两碗米饭,没有更多。

米饭硬,萝卜和肉嚼着没滋没味,谭盛礼吃了萝卜,肉没动,他细嚼慢咽,吃得很慢,吃到最后,饭已经凉了。

左边号房的人频频偏头看他,目光深邃,谭盛礼置若罔闻,饭后,继续答题,背书的题是最轻松的,他把所有的题做完,检查遍后,举起交卷的木牌,糊名交了卷。

这会天还未黑。

待天色黑尽,晚饭来了,仍是萝卜炖肉,旁边号房有嘀咕声,门口站着的士兵侧目瞅了眼,不曾出声呵斥,亦不曾进号房查看。

这场考试相较而言是最简单的,截止时辰是明日巳时,时间充裕,故而并没有人着急,考棚安安静静的,晚上更甚,棉帘关得严严实实了,隔绝了风,只余微弱均匀的呼吸声。

贴经墨义过后是明法,共十道题,熟悉律法,根据律法裁量定刑判罪即可,皇上以孝治国,前两题都和孝道有关,子孙不孝养父母双亲,邻里将其告到衙门,官老爷欲将其判罪,父母突然跑进衙门,推翻了邻里的说辞,求官老爷放人,若为官,此事怎么判?

涉及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少,多是存在争议的案子,答完两题又到午时,士兵送饭来,仍是萝卜炖肉,有热汤,谭盛礼喝了碗汤,身子暖和,没有歇息就翻开考卷继续答题,答到第四题,突听到声沉重的呼吸声,他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夜里谭振兴睡觉,不打鼾便会类似粗重的呼吸声,他偏头望去,书桌边的考生握着笔,昏昏欲睡,脑袋不住地往下点。

蘸墨的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线,谭盛礼望了眼外边,风呼呼地往里灌,这会儿睡觉,醒来怕是会着凉,因在考试他不不好出声提醒,静默半晌,他收了试题,慢慢站起身,沿着号房来回踱步,似是在思考,又似在走路暖身子。

今年天气冷,号房的考生为了取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做得出来,有打拳的,有跑步的,有双手撑地做俯卧撑的,也有脑袋捶墙的,士兵们整日在军营训练,这些场景司空见惯,却不想文弱书生在号房也是这般景象。

文人武将,不是没有相通的地方。

在这方面,谁都不比谁高贵。

故而,对考生们在号房的这种行为,士兵们并没加以阻止,巡逻的主考官亦不会制止,谭盛礼围着号房转圈,脚步沉重,在第四圈时,总算惊醒了隔壁号房的人,那人抬起头,睡眼惺忪,眼底尽是茫色,直到瞥见手里的笔才回味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后背惊出了身冷汗来,也是午饭吃多了,身体暖和后就忍不住打瞌睡,得亏没眯太久,他吸口气,忙起身去床上坐着,裹紧被褥,整张脸都白了。

见他人醒了,谭盛礼重新落座,接着答剩下的题。

尽管在号房,他仍然保持着在家的作息,交卷后没有书看,他就披着被子来回走,嘴里默默背书,不是背书的内容,而是背书籍名,他在翰林院的几十年,读过的书不计其数,怕自己忘了,他边回想翰林院整面墙的书架,边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顺序回想有哪些书,如有模糊的,就在纸上记下。

号房的纸是打草稿用的,结束后能带走,谭盛礼就靠这种方法打发晚上的时间。

到子时,蜡烛燃尽,他再上床歇息。

连续两晚都安安静静的,今晚不知为何,细细碎碎的动静不小,有呓语,有叹气,有咳嗽声,还有那声若洪钟的鼾声,谭盛礼竖着耳朵听,声音离得有点远,但不妨碍他听得见,约莫受了影响,隔壁的人翻来覆去,身下的木床咯吱咯吱响。

谭盛礼以为自己会睡不着,难得的,闭上眼睛,不多时就谁过去了。

醒来时,隔壁号房的人不在,谭盛礼以为他如厕去了,直至午后仍不见回来,谭盛礼猜他应该是提前离场了,环境恶劣,读书人多文弱,哪儿坚持得住。

没听到周围咳嗽声此起彼伏吗?

好在剩下最后两场,策论和明算,策论共两题,谭盛礼习惯地先翻题,看到题目他就愣住了,陆游的《示儿》,此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是陆游的名诗,传达着诗人渴望收复失地,平定中原,得知自己将死,叮嘱子孙务必家祭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年轻时读这首诗,他折服于诗人强烈的爱国情怀,随着年纪渐长,慢慢品出诗人心有不甘的悲痛和遗憾来,人之将死,万事皆空,唯有挂念那失去的城池还未收回,如此执着的信念,到死都放不下。

谭盛礼不禁想到自己上辈子,吊着最后口气舍不得死,就为子孙能如期参加会试,咽气时,他拉着长子的手,叮嘱他家祭时告知孙子科举的成绩,谁知道几十年过去,谭家人在科举上毫无建树,反而临死时把他的叮嘱传给后代...

他的叮嘱,到头来成了谭家的梦魇,再看最后句,谭盛礼心情复杂,前几场翻完试卷就动笔的他,今天迟迟没有提笔,不难的题,他思考许久,到有人举起木牌说如厕时,他才回过神,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默默读了两遍这首诗,他长叹声,提笔写道:“人欲死时,常现平生之恨,比他无时而不烈,天下之多,人之念异,或身后事,或忧子和,或家宅宁,或国家兴,此其最深之念也,......”

不同的诗,不同的人品出的感情不同,已过不惑之年的谭盛礼,仿佛能感受诗人死去时的悲痛,他答题的速度很慢,写到中途,甚至顿笔思考许久,比起探讨老人的爱国情怀,他更想写生平憾事,死不瞑目,苦等无结果的岁月太难熬了,谭盛礼更希望他能走得安宁些,何为安宁,四方太平,岁月祥和,子孙和睦成材,何为成材,心有所想所图,能依靠正确的手段而获得,人人都能做到这样,死前应该就没什么遗憾了吧。

写完这篇已经半夜了,比起平日行云流水气势恢宏的文章,这篇平淡朴实得多。

谭盛礼再去看最后道题,问的百姓之忧,这离不开朝廷政策,斟酌措辞,把握好度就成,谭盛礼写了开篇,翌日清晨,吃过早饭后再接着写。

最后场明算对谭盛礼来说不难,明算围绕《九章算术》展开,题目比府试要简单,而且题目要少,其中几道题和谭盛礼布置的功课无差,答完题交卷时,天色还早,这几天在号房闷着,谭盛礼无甚感觉,等他走出号房,沿着走廊出去,发现好些号房空着,咳嗽声不绝于耳,谭盛礼走得不快,到门口时,衙役把他的草纸,没用完的笔墨纸砚给他。

谭盛礼颔首道谢,望了眼雾蒙蒙的天,转身走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行人稀疏,抬头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谭振业,许是几天不见,谭盛礼觉得他瘦了点,待人走近了,谭盛礼问他,“你天天在门外守着?”

“不是,今天最后场,想着父亲会提前交卷才来这边等着的,还真让我等到了。”谭振业接过书箱,把披风替谭盛礼穿上,晚风清凉刺骨,街边石板缝隙有绿色的芽儿冒出了头,随风飘扬,谭盛礼套上披风,低低询问谭振业这几日的功课,声音温和轻柔,听不出病态,谭振业松了口气,认真作答,末了问谭盛礼,“父亲答得如何?”

“略有瑕疵。”谭盛礼沉思道。策论那道题,作为试题,谭盛礼自知答得偏了,不过是他心里所想,即使落榜,他也觉得没什么。

谭振业倒觉得谭盛礼没问题,不再聊试题,而是说起这几日其他,“听说饭菜极差,中途出来的考生无不皱眉撇嘴,其中有两位少爷扬言要上书朝廷,请求改善号房伙食。”中途离场的多是放弃这场乡试的,谭盛礼他们进场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气急败坏的出来,站着门口大骂伙食不好,影响他答题,看着衣冠楚楚,言语粗鄙如市井泼妇。

用不着说,定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少爷,受不了粗茶淡饭而放弃的。

“饭菜味道淡,却不到难以下咽的地步。”米饭硬,不曾有泥沙,肉不好吃,分量却很足,衙门做事有规矩,万不会故意虐待考生,饭菜说不上差,只是味道淡了而已,当然,这对习惯山珍海味的少爷们来说是难以下咽的。

街边的商铺亮起了灯笼,谭盛礼气色不错,经过处面馆,进去要了两碗面,等面的功夫,他问起家里的事儿来,谭振业如实道,“乞儿说你要送他去私塾,趁着清闲,我带他出门转了转,挑了间闹市区的私塾,乞儿说你带他去过的。”

乞儿爱热闹,日日拘在家读书练字不适合他,私塾孩子多,去哪儿他能认识更多人。

谭振业明白谭盛礼的意思,细细道,“夫子姓虞,年纪和大哥差不多,授课方式有趣,很得孩子们喜欢。”谭振业说了他带乞儿去私塾的细节,夫子问乞儿姓什么时,乞儿说姓陈,陈山疼爱儿子,不惜变卖田地进城也要找到他,陈山不在了,乞儿说想给陈山留给念想,他的爹娘给了他名字,不曾给他姓,他跟着陈山姓,这样陈山的遗志就不算被人遗忘。

提及乞儿说的话,谭振业道,“儿子知道父亲为何要留乞儿在身边了。”

出身不好,经常被同龄人欺负,他不怨不恨,还能保持至真至善,委实难得。

“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既是看到了,就多多学习。”谭盛礼低低道。

谭振业垂眸,“是。”

断断续续的,有考生出来,但多白着脸,出门身形摇摇欲坠,更有倒地不起的,衙役们跑出来,抬着他们招呼旁边车夫,直接送去医馆,望着斜对面的情形,谭盛礼叹气不止,谭振业安慰他,“听周围店家说,相较府试和县试,情形好多了,他们日日在家读书,身体瘦弱,吃不消乃常事,目前为止,不曾有出门嚷嚷着寻死的人。”

绵州有河,但少有跳河自杀的,尤其是落榜的读书人,多死于风寒疾病。

想想也是,虽说没有考上举人,但至少是个秀才身份,如果死了,连秀才身份都没了,谭振业道,“父亲,有件事儿子想和你说。”

谭盛礼抬眸。

“我问长姐要了钱,在平安街租了两个铺子。”谭振业心知这件事是瞒不了谭盛礼的,他道,“咱们到绵州后,不像在郡城如鱼得水,知道父亲不在意钱财,然而活在市井,离不开银子,长姐想做点小买卖,儿子觉得可行,就出面租了两间。”

如果有钱,他更想买两间铺子囤着,奈何钱不够,只能租。

他知道那天后,谭盛礼把家里的钱都给谭佩玉拿着,他问谭佩玉全要了。

“咱家虽清贫,却不到你长姐养家的地步...”

“父亲。”谭振业打断他,“长姐既是喜欢,就让她做吧,长姐的性格你也清楚,咱们什么都不让她做的话她反倒想不开,让她做点喜欢的,我们帮着她,不更好吗?”

说这话时,谭振业垂着眸,嘴角耷着,不敢直视谭盛礼的眼睛,他知道谭盛礼会答应的,谭佩玉心思重,有事都闷在心里,来绵州的路上虽有改善,但仍寡言少语。

静默片刻,但听谭盛礼问,“铺子在哪儿?”

“就在平安街。”

语毕,谭振业松了口气,这关算是过了。

天色渐渐暗下,热腾腾的面上来,香味扑鼻,大碗盛的面,看着有点多,谭盛礼问店家要了个小碗,夹了些出来,他吃小碗里的,大碗给谭振业,谭振业推辞,“父亲,我吃过了。”

“再吃点吧。”谭盛礼注意到,肉粒都在他碗里,他眸色微滞,抽出筷子递给谭盛礼,问,“父亲不饿吗?”

“号房顿顿两碗米饭,哪儿会饿着...”

食不言寝不语,谭盛礼不再说话,等他吃完,就听街上传来高昂雀跃的喊声,“父亲,父亲...”

谭振兴出来了,比起虚弱的其他人,谭振兴中气十足,气色说不出的好,进门就喊店家煮两碗面,坐到桌边,眉开眼笑的看着谭盛礼,“父亲,走出考棚我就看到你了,嘻嘻嘻。”

谭盛礼定定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问,“心情很好?”

“是啊。”题目都答完了,果然如谭盛礼所说,这场乡试他是能过的,想到谭盛礼不喜人骄傲,他收起脸上的得意,尽量抑制住上扬的唇角,尽力挑些不好的事说,“父亲,这号房环境太差了,我的被褥都是湿的,前两晚躺着不舒服,直接没睡,哎......”

提到这次考试,谭振兴想抱怨的地方太多,先是被褥,然后是饭菜,开始两顿他是哭着咽下去的,这就算了,后来隔壁号房的考生闹肚子,去茅厕没来得及,弄到裤子里去了,连带着他的号房都臭烘烘的,臭得他没心思答题,以为那人没脸待下去,会放弃这次考试,结果人脸皮厚得很,穿着那套衣衫硬是坚持到了最后。

可怜他被熏得啊......

光是回想那场景就忍不住恶心反胃。

他掀起衣衫,嗅了嗅味儿,五官扭到了一起,谭振业问,“没睡不影响答题吗?”

“我也担心啊,熬过前两场我意识到不行,再睡不着身子吃不消,然后我就在号房跑,跑累就能睡着了。”幸亏他聪明,否则他恐怕要被抬着出来了。

想到自己在号房听到的鼾声,谭盛礼无法想象睡在谭振兴旁边的人是何感受,他摇摇头,提醒谭振兴小点声。

别惊扰了旁人。

谭振兴掩嘴,再次说起那萝卜炖肉,不知哪儿请的厨子,厨艺连他都不如,报考费没少交,结果待遇还不如院试,想想就窝火。天知道他多想家里的饭菜,想得口水直流,越想就越骂厨子,骂到后边,明显看谭盛礼变了脸色,“明早自己去堂屋跪着!”

谭振兴:“......”竟不是挨打?父亲最近好像很好说话啊。

他喜上眉梢地应,“是。”

谭盛礼:“......”

店家端着面碗过来,刚刚听到谭振兴抱怨厨子,他小声为其解释,乡试共有十个厨子,其中有个是他远房亲戚,据他亲戚说啊,不是他们厨艺不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衙门就给了他们盐,多的调料啥也没有,只能混着水煮啊,煮好撒点盐。

谭振兴:“......”

那他们是遇到贪官污吏了啊,要知道,乡试的报考费比院试贵,这么来看,太不划算了。

店家又说,“不过大人们说这是种考验,为官者理应清廉忠孝,贪图享乐,迟早会酿成大错。”

谭振兴撇嘴,心里不认同,想吃顿好点的饭菜就叫贪图享乐,那些大人们眼皮子未免太浅了点,但这话在谭盛礼面前是万万不敢说的,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拿起筷子,专心吃面条,不再和店家说话。

店家也识趣,没有再多聊,沉默地退到边上去了。

等谭振兴吃完两碗面,斜对面又有许多人出来,天色暗下,众人神色看不清楚,但谭振学和谭生隐在其中,谭振兴忙给两人招手,谭振学扶着谭生隐,进到面馆,只看谭生隐脸色惨白,捂着嘴咳嗽不停,听他咳嗽的厚重声,怕是有两日了,谭盛礼让他吃点东西,随后去医馆抓药。

哪晓得到医馆的路上,谭生隐发了高烧,似是烧糊涂了,嘴里不停地说着梦话,梦话也不是别的内容,而是文章,谭振兴吓得躲到角落里,“父亲,生隐弟不会烧成傻子吧?”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读书人身上的太多了。

谭盛礼:“......”

街道两侧的灯笼亮着,谭振业识路,很快就到了医馆,医馆共两层,很多是衙役送来的考生,听口音多是外地人,初来绵州,水土不服,染风寒的比比皆是,他们先搀扶谭生隐去楼上躺着,谭盛礼下楼唤大夫,经过扇门前,突然听到里边响起虚弱的声音,谭盛礼侧目,却是隔壁号房的考生,他躺在病榻上,面带病色,“这位老爷...”

谭盛礼拱手,“在下姓谭。”

“是了,进场那日我见着你了。”

那时有两个考生穿得太厚,被衙役扒了衣服,周围无人搭腔,他看到谭盛礼问身侧少年要了两套衣服上前,虽说后边被人抢了先,帮人者却对他极为敬重,想来是哪方德高望重的老秀才。

“在下,在下李逵,清平县人,独自进城赶考的,那天谢谢你。”

谭盛礼想起他说的何事,只道,“号房寒冷,我散步暖身而已,不值一提。”

见人好像有事相托,谭盛礼道,“不知可否等等,我请大夫上来给我侄子看过后再来找你。”

“不碍事,你先去吧。”

医馆共有四个大夫,谭盛礼说了谭生隐情况,谭生隐身体好,可能是过了病气,大夫把脉开了药,谭盛礼让谭振学去熬夜,谭振业和谭振兴守着,这才过来找李逵,李逵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我染了风寒,不知要住几日,我与客栈掌柜说好明早离店的,等不到我,我担心他把我的包袱扔了,你能不能...”

医馆的都是病人,他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请抓药的药童帮忙跑一趟,药童说客栈远,来回费时会耽误他抓药,说什么都不肯帮忙。

委实找不着人了。

“你先好好养病,告诉我客栈位置,待会我就去和客栈老板说声。”捎口信不是什么难事,谭盛礼问他,“你是打算继续住店还是...”

“不,不住了,我...能否把我的包袱带过来。”

客栈住宿费贵,他身上的钱财治病后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说,“我的包袱里就几本书,还有套衣衫,拿来就成。”

他浑身无力,大夫说要养几天,这几天尽量避免吹风外出,他就在医馆住下了。

“成,那你先休息,我这就去。”

李逵说的客栈离医馆有点远,谭盛礼不会赶车,走路去的,拎着包袱回到医馆时,已经很晚了,他把行李给李逵,又把客栈的押金还给他,这才去隔壁看谭生隐,谭生隐的烧已经退了,看谭振兴眼眶红红的蹲在病榻前,他问,“你怎么了?”

“无事。”谭振兴揉揉眼,和谭盛礼说,“父亲,你们先回家歇息,我在这守着生隐弟吧。”

他怕谭生隐死了无法和谭辰风他们交差,谭家族里就谭生隐是最出息的,他有个好歹,谭辰风不得和他们拼命啊,谭振兴抹了抹泪,“生隐弟,你务必要好好活着啊,呜呜呜......”

谭盛礼:“......”

时候不早了,谭振业让谭盛礼他们先回,他守着,明早送吃的来就行,还有大夫抓的药,在医馆熬夜要给钱,谭振业给谭振兴,要他拿回家熬,熬了再送来。

想到刚考试完,在这熬夜身子吃不消,熬出病得不偿失,谭盛礼没有坚持,叫着谭振兴他们先回了。

翌日清晨,再去医馆,寻医问诊的人更多,大夫们忙不过来,几个帮忙安顿病人的药童拉着脸,颐指气使,其中有个系围裙的药童说,“因病人太多,楼上床榻要收钱,每日30文,病轻的趁早离去啊...”声音尖锐,说话眼睛望着房梁,颇为神气。

里边多是读书人,命悬一线,还不是任人宰割,谭盛礼摇摇头,径直上了楼,谭生隐底子好,这会儿气色好看许多,知道自己添了麻烦,他过意不去,谭盛礼道,“莫想太多了,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无论这次考试结果如何,过了就不想了,你还小,机会多的是。”

谭生隐不过十五岁,考上举人的话,虽不说是绵州最年轻的举人,但在巴西郡,定是最年轻的举人。

“是。”谭生隐道。

扶着谭生隐下楼,又碰到了李逵,他抱着包袱,在和药童讨价还价,问药童能否便宜点,再住两日,说他再住两日就走,药童板着脸,完全不给面子,谭盛礼看不过去,大夫悬壶济世,此番唯利是图的行径未免令人心寒,让谭振业扶着谭生隐,他下楼找大夫说说。

刚到楼梯间,就听楼上闹了起来,嚷嚷着不在这医馆治了,趁火打劫,有何名声可言,纵使大夫妙手回春,宁死也不屈。

谭盛礼回眸,就看他们互相搀扶着往楼下来,大夫听到动静,忙过来安抚,并呵斥了药童,床榻是供给病人休息用的,何来收钱的说法,饶是这样,读书人也是有风骨的,纷纷离馆,拒不再进去,有少数惜命的舍不得走,但读书人尽数离去,自己留下,日后也是受人嘲笑奚落的。

别无他法,只能撑着离开。

今年乡试,这件事算是人们嘴里最津津乐道的了,医馆名声扫地,大夫逐个登门赔罪,读书人不领情,不到半个月,医馆往日的肮脏事也被爆了出来,不到半月就因臭名昭著关了门。

谭盛礼听说此事,脸上无甚情绪,倒是和谭佩玉说徐冬山提亲的事眼底有柔色,进绵州数月,他遇到很多事,也看到很多人,论人品,少有在徐冬山之上的。

“他为人宽厚,品行端正,你若有心,多留意留意他,要合适,这门亲事就应了,要不喜欢,这门亲事就算了。”

这件事谭盛礼以前不告诉谭佩玉是他没有仔细打听过铁匠的事,邻里眼中的他虽好,为人夫为人父是不同的,谭佩玉以前过得不好,他希望她的夫婿能真心实意地待她。

无关过去,无关家境,看到佩玉的好,发自心底的对她好。

谭佩玉愣愣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有..有这事吗?”难怪父亲日日去书铺,竟是为这事?过年后,两人偶尔在巷子里遇到,他在前,她在后,只感觉那人好高,能挡住迎面来的风......

她小声说, “我..我想想吧。”

“好。”

再到巷子里看到徐冬山是傍晚,她牵着大丫头去私塾接乞儿回家,徐冬山挑着水,慢慢往外边进来,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谭佩玉抬头看了眼,其实他长得不难看,可能身形高大,直觉给人压迫感,以致于人们忽视了他的长相。

交错而过时,徐冬山突然抬起头来,谭佩玉心头紧了瞬,好在他不曾说什么,谭佩玉又放松下来。

他,其实很好。

是自己配不上。

不知道为什么,谭佩玉就生出这样的心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姐要定亲了,嘻嘻嘻

感谢在2019-12-15 23:22:33~2019-12-16 23:4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石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黍离 26瓶;medea 20瓶;溜溜的格桑花丶 6瓶;鑫訫 5瓶;敲可爱(??.??) 3瓶;桃花夫人、楚洛辞 2瓶;始知伶俐不如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相关阅读:黑驴蹄子旗舰店琥珀年华三只鸳鸯一对半重生之带着空间养包子少加一点糖重置豪门:厉少宠妻无节制被渣后我风靡了娱乐圈穿越之农家小女子成为暴君之后[综影]纷争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