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幽做人圆滑、心思细腻，那日之后果真得到了李纯的宠爱。虽然没有给她晋位份，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凌御女再不是当时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子了。多少赏赐送到祥鸾殿，有纪美人的总也会有她一份，这样的恩宠，比之最初的宁鸢，也不能不说一句“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她毕竟是新宠，位份又略低，总不能和宁鸢位及才人又怀有龙胎相比，况且她心里也明白她有今日全是宁鸢的安排，姐妹二人的关系倒没有因为皇上的恩宠而有什么罅隙。

这日宁鸢亲自下厨做了些梅花糕送去太极殿，就瞧见里头陪着李纯的正是凌若幽。正在抚琴的她依旧穿得素净，头挽双刀髻，耳饰珍珠坠，身着月白蝶纹襦裙，颇是秀雅；而李纯则身着常服懒懒地斜倚在榻上看书，二人一坐一卧，倒很有几分鸾凤和鸣的默契。

要说心里头没有羡慕那是骗人的，只是毕竟李纯虽然宠爱凌若幽，这一个月来也没有冷落自己。除了三不五时地去临水斋看她，各类赏赐也从未断过，何况这宠妾本是自己安排给他的，宁鸢心里清明，略有些羡慕之后就也坦然了。

“鸢儿来了？”因为没让太监通传，宁鸢在门口静静立了一会儿李纯才看见她，不由皱眉：“怎的都不通传？”

“是臣妾不要他们说的，”宁鸢笑着走进去，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屋里头这样好的琴声，他们若一通传，可就硬生生地打断了。”

凌若幽自然也看见了她，忙停下手中的琴站了起来：“妹妹要听琴，我弹就是了，哪能劳烦妹妹在门口站着听。”

宁鸢冲她一笑，走过去将她按着坐下：“姐姐快别多礼，你继续弹奏吧，我瞧皇上听得很是入迷呢。”

凌若幽抬头看她，脸上挂着羞涩的笑意：“我不过是雕虫小技，这样的琴技，宫中很多乐师都要弹得更好。”

“那可不同，”宁鸢看看她又看看李纯：“姐姐给皇上弹奏的是心意，宫中的乐师怎可比拟？”

李纯笑着摇摇头，招手让她到他身边去坐：“抚琴是凌御女的心意，那你的心意又在哪儿？朕怎么没瞧见。”

宁鸢嗔他一眼：“皇上看来是眼睛不好使了，桌上那么大个食盒都瞧不见吗？难为臣妾忙活了一早上，皇上既看不见，臣妾便拿走了。”

“越发娇纵了……”李纯的话语中却不是责怪，只有宠溺：“做了什么好吃的，大着个肚子，也不怕累着自己。”

“是梅花糕。”宁鸢心情愉悦，将食盒打开把点心拿了出来：“只是臣妾的厨艺不如凌姐姐，皇上可不许嫌弃。”

李纯眼眸晶亮，取了一块梅花糕放到鼻下细细一闻：“梅香清洌，鸢儿有心了。”话说着，他又尝了一口，不由赞道：“甜而不腻，芳香扑鼻，这样的手艺才能说连宫中最好的厨子也比不上你了。”

宁鸢见他喜欢，自然欣喜，正要说话时却见周福海轻声走了进来，伏在李纯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音刚落，李纯的脸色便瞬间一变，倏然大笑起来。宁鸢与凌若幽对视一眼，见她也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问道：“皇上得了什么喜事儿竟这样开心，也不说与臣妾听。”

李纯挥挥手示意周福海下去，这才道：“鸢儿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朕与你说，镇海军节度使李锜造反的事儿？”宁鸢点点头，又听他道：“方才来报，李锜已经伏诛了，所有家眷，亦都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等候发落？”凌若幽也从琴旁走了过来：“皇上会如何发落他们？”

“谋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满门抄斩。”

凌若幽怔了怔，张了张嘴未语，只是垂下头去。原本这样的国家大事她也不能过问，已经出过一个武则天，唐朝江山是再不许后宫干政的了。宁鸢想起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便是因罪入狱，而致使家道中落，却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真的要满门抄斩吗？罪不及父母亲眷，何况想必谋逆这样的大事，他的家人也未必知道。”

李纯静默了会儿，道：“正因为谋逆事大，才不能心慈手软。”

“可是臣妾听闻，这李锜家中姬妾无数，却都不是自愿跟他的。”宁鸢道：“这些姬妾们被他抢了去本来已是受辱，如今还要因为他谋逆而惨遭牵连，皇上又怎么忍心？”她说的皆是事实，李锜色迷心窍，凡是润州一带的名妓没有不被他收罗入府的，就连润州城中不少家世清白的女子也难道横祸。如今他罪犯谋逆，理当处斩，只是这些姬妾却着实可怜。

李纯亦知她说得在理，思忖了会儿道：“那依你的意思，那些姬妾该如何处置？”

宁鸢细细考量了会儿，道：“臣妾以为，皇上当派人先做调查，若查明姬妾中有人确知李锜谋反之事，那自然不能轻饶。但那些本就与此事无关又被迫到李锜府中的女子，皇上不如网开一面，饶了她们的死罪，一应冲入宫中为婢，也算是为臣妾腹中的孩子积福，皇上觉得可好？”

凌若幽在一旁听了也不由点头：“妹妹的心思极为细腻，若换做是臣妾，总也想不到这么多的。皇上，妹妹说的有理，那些女子被迫为人姬妾已是十分可怜，皇上不如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定会感恩戴德，记得皇上的仁慈之心。”

李纯看着她们无奈一笑：“既然你们两个都这样说情，朕若还不答应，岂不是让你们失望了？也罢。”他唤周福海进来，吩咐道：“你去告诉刑部，查明李锜家中女眷哪些人知道谋反之事哪些人又被蒙在鼓里。那些不知情的，免了死罪，送入宫中为婢。”

“哎，是，奴才这就去办。”周福海弓着身子退出去时，小心翼翼地看了宁鸢一眼，便已将一切都看明白了。他伺候李纯多时，对主子的性子自是琢磨得再清楚不过。杀伐决断，这是李纯一贯的作风，可今日之事，显然是受了旁人的劝说了。

可是此时的宁鸢又怎会料到，她一时心软请李纯放过的姬妾中，有那么一位，后来竟成了她最大的对手。后来回想当年，她总会问自己，如果早知道一切会如斯发展，当年的她还愿不愿意放那一群姬妾一条生路。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三人吃了糕点又谈笑了半晌，宁鸢身怀六甲容易疲累，凌若幽提出要送她回宫。二人方从榻上站起来，一抬头就看见荣贵妃撩了帘子走了进来。她肤白唇红，髻上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光彩夺目，身上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华贵万分，与之相较，宁鸢和凌若幽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荣贵妃也来了。”李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日周福海真是当的好差，恁是不管谁来，他都不知道来报了。”

“皇上与两位妹妹聊得欢心，许是不想见到臣妾了。”荣贵妃虽这样说着，身子却已经径直坐到李纯身旁：“偏是臣妾脸皮厚，想着近日天寒，做了个暖炉套子来巴巴地送与皇上呢。”

李纯也不恼，一把揽过她的肩，捏了捏她的鼻子：“小性子……暖炉套子在哪儿，还不拿出来让朕瞧瞧你的手艺？”

荣贵妃抿嘴一笑，挑眼扫了她们二人一眼，方娇笑道：“皇上若想要，晚上便去臣妾宫里取……要不然，臣妾可不给皇上了。”

宁鸢扯了扯嘴角，低头站在一旁。荣贵妃这是示威来了，告诉她和凌若幽不管她们二人如何受宠，她们在李纯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不能与她相较的。不过放眼整个后宫，敢在李纯面前这样无理放肆的，除了荣贵妃，也真不会有第二个了吧。

“朕晚上到你那儿去用晚膳便是，何苦编了些理由来哄朕？”李纯依旧没有生气。

荣贵妃低头一笑，柔声道：“臣妾哪里是哄骗皇上，臣妾绣了好几日，指尖儿都红了。只是臣妾现在并不是从宝华殿过来，才没有带着。”

“你去祥恩殿探望太后了？”

“皇上好糊涂，今日是众位妹妹入宫的日子啊。”

荣贵妃这么一说，宁鸢瞬间明白了过来。前段日子礼聘、采选的女子正是今日入宫，因她有孕在身，此事便全都有荣贵妃来主理了，她倒反而忘了。算一算，礼聘四人，采选八人，总共十二位新人入宫，真是又要热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