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秀坤宫，只见丽妃在上头正襟危坐，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沈芙坐在她左方下首，此刻只是绞着手中的帕子，看宁鸢与苏梦羲进来了也毫无反应。

听云将二人请至屋内便知趣地退出去，宁鸢与苏梦羲见状，不禁也屏退了下人，才对丽妃行礼请安。

“赐座吧，”丽妃看了一眼沈芙：“本宫也是一时没了主意，这才把你们叫来。”

宁鸢从未见芙儿如此这般，此刻心里不禁揪了起来，定定神才开口问道：“不知娘娘心中所烦恼的究竟是何事？如果臣妾能够帮上忙，一定不遗余力。”

丽妃深叹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不是平日里看你们二人与沈芳仪一向交好，此事本宫也不应当对你们说。可是自打沈芳仪入宫，本宫便喜欢她，觉得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先皇后。因此这件事……本宫虽然为难，但也想和你们一块儿思忖一个万全的法子。”

宁鸢听得愈加心惊，与苏梦羲对视一眼后，道：“娘娘只管说，不应该说出去的话，臣妾与文芳仪定当守口如瓶。”

“这事儿你们不守口如瓶恐怕也不行了，”丽妃看着沈芙摇摇头：“你自个儿说吧，本宫实在是说不出口。”

宁鸢忙看向沈芙，只见她脸色苍白，双手的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更是被咬得没了血色。苏梦羲也是焦急，不由催道：“芙儿你怎么了？快与我和宁姐姐说说。”

沈芙眼皮子抖了抖，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头，打了个转儿潸然落下。她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方小声道：“我……我有喜了……”

宁鸢先是一喜，正想为她开心，可再一想她与丽妃的神情，心头蓦地一跳，忽然就明白过来——芙儿自入宫一来虽然从来不曾被李纯冷待，但她们几个却是心知肚明，李纯从未宠幸过她，所以她应当还是处子之身！可她如今居然说自己有喜了，这岂非私通的大罪！

苏梦羲也立时三刻就明白了过来，手一颤，端着的茶杯就泼出去了半杯水。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沈芙，下意识地去说自己最希望的答案：“皇上……皇上宠幸你了？”

沈芙嘴一扁，眼泪哗哗地掉下来，抽泣着不能言语。苏梦羲身子一软，便知道了那孩子绝对不会是李纯的。

宁鸢不禁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的一响，恨不能站起来就离开这儿。她一直以为芙儿是最懂事的丫头，也不愿让她多碰这后宫的蝇营狗苟之事，可竟就这么一不留神，她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宁鸢心里头既是恨她任性妄为，又是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看顾着她，终究酿成今日的恶果。

“本宫原想处置了这事儿，但又于心不忍。”四人沉默良久，丽妃开了口：“可是欺君是大罪，这件事情瞒不了，本宫找你们来，只是想商量一个万全的法子，能让皇上知道以后不那么盛怒。”

宁鸢怔怔地蹙起了眉头，却不知该说什么。盛怒，李纯何止是会盛怒，更会借题发挥，顺势打压沈氏一族吧。这回芙儿当真是大错特错，不仅害苦了她自己，更加要连累了家人。

“你真是疯了！”苏梦羲已经急得落下了眼泪，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芙，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平日里这样懂事，怎么……怎么就这么糊涂！”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沈芙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到苏梦羲脚边，哭着求道：“苏姐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不想他死，不想他死……”

“你怎么还没有清醒！”宁鸢骤然站起身来，走到苏梦羲身旁一把将沈芙拉开，低声怒喝道：“你这肚子里的孽种怎么能留得下！就是你自己的命，你以为还安然无恙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

沈芙呆了呆，又去拉着宁鸢的衣角哭求：“我不要紧……我……我死不足惜，可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宁鸢心中痛楚：“你做了这样的事，这个孩子生来就有罪，绝对留不得！你莫要再胡闹，难道你要让你们沈氏一族都与你陪葬吗？”

“不是……我……我没有……”沈芙呆坐在地上，抽泣了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一些，茫然道：“我不能连累爹娘，不能连累哥哥们……我……我愿意一死，只求保得他们平安无事。”她说着猛然睁大双眼，跪爬到丽妃脚下，不住地磕头：“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臣妾愿以一条贱命来赎罪，求娘娘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皇上，臣妾不能连累家人……”

“你先起来。”丽妃眉间深锁，心里头也是动容：“本宫若想要你的命，早就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怎会把她们二人找来商量对策？所有奴仆都被本宫支开了，此事暂时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你别急，也许还有办法可想。”

沈芙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不由连连点头，站了起来。

宁鸢听着丽妃的话却是心思急转，虽说丽妃平日里一向温和善良，但以她的为人，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并不相熟的妃嫔而冒这么大的风险。今日她还把她与苏梦羲一块儿召来，明着说是要为沈芙想办法，可恐怕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简单。

这样大一个恩情，恐怕不是那样好还。

“熙美人，”宁鸢正出神，丽妃忽然叫了她，柔声道：“你看，如今可还有什么法子能保她一条命？”

能有什么法子？唯一的法子就是不要让李纯知道芙儿怀有身孕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孩子拿了。可是她能想到的丽妃必然也能想到，所以她绝非单纯地问她此时该如何解决。

细细想了想，宁鸢试探道：“如果……如果瞒天过海，不让皇上知晓此事，不知可不可行？”

丽妃凝神思虑片刻，叹口气点了点头：“听起来也是唯一的法子了，可是……皇上脾性你我都知道，万一此事败露，恐怕……”她顿了顿，未再说下去，转而道：“本宫此生所求的也并不多，只不过想安安稳稳地侍奉皇上一辈子罢了。只是从前有荣贵妃骄横跋扈，如今又有秋妃眼高于顶，本宫的日子实在也不好过。”她说着又苦笑了下：“说句不好听的，本宫在皇上心里恐怕本来就没有多少分量，若是此事本宫强出头，将来东窗事发，怕是会落的一无所有。”

宁鸢心念一动，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静默了片刻，她福身道：“臣妾愿意与娘娘同气连枝，此后在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臣妾有幸得蒙皇上青睐，日后侍奉在皇上身边，也定然不会叫皇上忘记娘娘的好。”

苏梦羲听着她们的对话，也是明了了这其中的因缘。她深深地看了丽妃一眼，也跟着福下身：“臣妾人微言轻，却也愿意日后陪伴在娘娘身边，与娘娘说笑解闷儿。万一……万一将来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臣妾愿以苏氏满门发誓，绝不牵累娘娘一丝一毫。求娘娘开恩，帮芙儿一次。”她说完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心中一片荒凉。

入宫前爹爹对她说的话此刻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梦羲，身处后宫没有不想往上爬的，爹爹却不要你这样辛苦。苏氏已是重权在握，你切不可再在后宫独占鳌头，只要你平安，爹爹就心满意足了。”

她一直听从爹爹的话，从未刻意争夺什么，但到底，还是逃脱不开这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