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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孝友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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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七月,寤生亲率雄兵十万,讨伐许国。

是时,由颍孝友担任主帅,公孙子都为副帅,挥师北下汇合了伐许盟友,齐国齐僖公和鲁国鲁隐公的各十万大军。

三国加起来共三十万大军齐齐进发许国,沿途势如破竹。

先是一举夺下了毗邻许国都城的许田,为彻底攻占许国建立了第一个有力的桥头堡。

又趁此士气大振之时一鼓作气,令三十万大军于庚辰日抵至了许国都城下,将整个许国都城包围的水泄不通。

这一举动无疑是直接扼住了许国的颈脖。

然在三国将领轮番劝降了两日未果后,大军在壬午日便开始以投石车攻城,致使抵御的许军死伤惨重。

但许国君王姜弗很是顽固,明知自己寡不敌众却仍不甘心就此服降,于是派出许国战将许貅出面迎敌。

是以,临三国大军与许军对垒之时,我依照出发前公孙子都所一再强调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半步也未曾远离他。

而此时,公孙子都一面既要顾着砍杀不断涌上前的许国兵,一面又要将我牢牢的护在身后,实在吃力。

我很是不忍心看着他如此,可当我为了不拖累他,好几次举起他交给我做防身之用的长剑,想要减轻自己给他带来的负担时,公孙子都却每每都像是能感应到一般,回眸瞪我一眼。

我躲在他的身后稍愣,回想起临行前他将长剑交给我时说过的话…

“记住,此剑只做防身之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杀人!”

我软软的瘫在一张吊椅上,笑的花枝乱颤,“我没听错吧,公孙?你既是战将怎么说出如此天真的话?上战场岂有十指不沾鲜血的道理?还是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爱心泛滥之人,生怕我在战场上心慈手软?若是这样的话,你大可不必忧心哦,我能保护好自己,用这把剑!”

我自信满满的将剑紧紧握在手里,公孙子都却轻轻的拿住了我的手,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忧色,“苏丹,我此生生为战将注定是要双手染满鲜血的,况且我这一生杀得人已经太多太多,早已是浑身业障了,但你不同,你初入战场不知战场凶险,我不想你也变成像我这样的人。”

“初入战场...”我喃喃低语了一声,回忆起了当初在凤城时的情景,随即唇边漾开苦笑道,“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再说了,我苦练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多杀几个蛮夷,早点将钟离国主救出来。”

“你听我说,”公孙子都小心翼翼的捧住我的脸颊,眸瞳里满是诚挚,“你放心,你所之期望我就算倾尽所有也定会帮你达成,但此去许国我希望你能听我的,战场凶险为了安全起见你就躲在我身后,不能离开我半步,若是有人从后背袭你可用剑伤他,但若是要绝之性命一定要让我来。”

绝之性命一定要让他来?

那句话还犹言在耳。

我呆呆的瞧着眼前,公孙子都已然被鲜血染红的侧脸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意。

随着手里的长戟挥落,他斩下了一颗又一颗的头颅,那些倒在他脚边的人,身体正淙淙不断的往外流淌着鲜血,将许国都城下的大地染成了一种极为刺目的红色。

公孙子都的右手仿若不知疲惫的挥舞着长戟,左手紧紧的拉着我,带我踩过了那些安静流淌的鲜血。

我瞧住他早已辨不出颜色的甲胄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动,联想到钟离...当初城破,楚国战将是不是也如这般屠杀钟离的将士呢?手起刀落,如宰杀一只牛羊猪狗一般...

此时有微风袭过,我嗅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只觉得内脏遽然翻涌,十分恶心。

然后心脏像是在瞬间被人活生生的挖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刺骨的寒风正飕飕的往里猛灌着。

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使我头顶莫名的晕眩...随即脚步也不自觉慢下来了半分。

公孙子都觉察到我的异样,转身关切的望着我问道,“怎么了?”

这时,我顺着他的身后望过去,才发现城门下方还源源不断涌过来的许国兵已经差不多被消灭完全了。

只剩下寥寥数士,还有一背上披着红色披风的许国战将被郑大夫瑕叔盈还有颍孝友一左一右的夹在中间,看那样子像是已经僵持了许久了。

“许貅,你带来的人都已经被我们郑国勇将灭光了,你还不降,难道不怕死吗?”长着一脸络腮胡的瑕叔盈厉声呵斥。

那许貅仰头大笑,瞪着瑕叔盈狠道,“怕死?你见过刀口舔血的人怕死吗?简直是笑话!你要杀便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你!”瑕叔盈气极。

颍孝友趁机接过话茬道,“许将军,我敬你勇猛,留在专断的姜弗身边实在可惜,此时乃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不妨考虑考虑。”

许貅眯了眯双眼,颍孝友连忙继续道,“想我郑国泱泱大国,正是因为大王欣赏像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方能有今日,将军如今与其为一个不值得的君主丧命,不如投身明主麾下,相信大王必定会以礼待之。”

“多谢仁兄美意,”许貅粗犷的面上扬起轻松,“然许貅虽读书少,但好歹知晓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我许貅是个粗人,带兵打仗凭的就是你死我活这一股子勇劲,今日败在郑国手里也是我命中该有,我无怨无悔仁兄亦不必多劝。”

听他这样说完以后,颍孝友摇头叹息。

倒是瑕叔盈狰狞着脸庞,以长剑指在许貅的面门上,狠狠道,“孝友还是少和他废话,如此不识抬举的人杀了他取下首级带回郑国也算是奇功一件了。”

不等说完,瑕叔盈已经举着剑往前砍去了。

但许貅只是轻松躲过,下一秒却主动迎上了另一柄青铜剑...

“噗嗤。”空气里发出一声闷响。

颍孝友还未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青铜剑便随着什么猛然一沉。

再低眼望去,颍孝友才发现是许貅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插着的正是自己的青铜剑。

“许将军!”原本准备策反他的颍孝友大惊失色。

许貅呕了几口血,在血泊里无比安心的笑了,“我深知许国气数将尽,如此结局于我也算是好的。”

“许将军。”颍孝友又呼。

许貅则缓缓将手放在了青铜剑上,随即目中一狠...

剑身完全刺穿了他的心脏,许貅猛吐出几口暗红色的血,在痛苦的挣扎中瞳孔终于一点点的涣散,倒在血泊里的身子也不再动弹。

“如此甚好!”瑕叔盈张扬的笑着,举着手里的长剑走近许貅的尸身,“待我将他的首级砍下来,带回郑国呈到大王面前,让大王也看看我郑国猛将在许国的英勇!”

说罢,他就要动手。

“且慢!”颍孝友挡在了瑕叔盈面前,面色凝重道,“许将军虽死,但尸身不可再辱了。”

“孝友这是何意?”瑕叔盈眯起眸子,“莫不是你对这许贼起了什么怜悯之心?”

颍孝友微愣了小会儿,并没有答他,而是朝身后的郑国兵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将许将军抬下去好好安葬了。”

几个郑国兵领命,瑕叔盈却大怒,“颍孝友,你如此厚待敌方将领难道不是叫郑国的兵士心寒吗?”

颍孝友依旧未立马答他,转身将寤生的蝥弧旗帜举在手里,不避刀矢的奋力往城头走去。

走了好半会儿,快到城头上了才朝身后紧跟不舍的瑕叔盈笑道,“忠将难得,过眼已逝,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大王宽仁,今日就算是他在这,相信也会同我这般做法的!”

“颍考叔!你简直冥顽!”瑕叔盈气得一甩衣袖,痛心疾首道,“你可知晓大王与齐僖公鲁隐公下了约定,三方军士谁先攻陷了许国都城,谁就有权分割许国疆土吗?此时形式如此紧张,你作为郑国主帅竟还有闲功夫管敌方的将领,是不是太失职了!”

颍考叔面色未变,又道,“我作为主帅本就没有想过要分割许国疆土,如此征许不过就是要许国信服,从而使其归顺我郑国而已。”

瑕叔盈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颍考叔自顾自的往城头继续走去,却未瞧见瑕叔盈眼底的那抹阴狠毒辣。

是以,在他将将要把蝥弧旗帜插上城墙时,瑕叔盈便与底下的一名将士互通了手势。

接着在众人的视线里,只瞧见一支冷箭划过长空,笔直的朝城头上的颍孝友而去了...

然后我只听见一声凄惨的低呼,一道身着郑国将领戎装的身影便从城头上跌落在了我和公孙子都的面前。

这是谁呢?

我定睛一看,心里猛的漏了几拍,眼前这个面上布满血痕、胸口插着羽箭的不正是郑国主帅颍孝友吗!

“颍孝友!”公孙子都大步上前,扶住了颍孝友的身躯,“这是怎么回事?”

颍孝友无力的抬起眼皮,眼底的无助与痛苦一览无余,片刻才颤抖着双唇气若游丝的吐了几字,像是在说什么。

“小心...赵国...”

但无奈还未说完全,他张开的嘴便永远的没再合上了。

“颍孝友!”公孙子都摇了摇颍孝友的身子,可除了他头顶上不断泉涌出来的暗红色血液以外,颍孝友未能合上的双眼里已然失去了所有色彩,光芒正飞快的从那双眸子里黯淡下来,再无任何生机。

“是谁做的?”公孙子都抬头。

隔着城墙一高一低的距离,对上了瑕叔盈那张狡黠的脸。

瑕叔盈的目光先是避开公孙子都,瞧着地上已然逝去的颍考叔以后,才佯装愤恨的将手里的长剑狠狠的刺入了一个躺在地上死去多时的许国兵士身上,痛声怒骂道,“该死的许国贼人,敢趁我主帅扬旗的时候偷袭,真是该死!该死!”

连说了两句该死以后,瑕叔盈不解气似的再次捅了那死去的兵士几剑,直到脸上沾上了血渍,方一脸“伤心欲绝”的瞧着底下,哀声道,“孝友,你在天之灵可看清楚了,叔盈在此立誓,必将许贼杀尽,让他们都为你陪葬!”

说罢,瑕叔盈又“伤心的哭嚎”了一阵,才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抹抹眼泪,捡起了地上的蝥弧旗帜,登上了城头,朝人头攒动的底下高声呼道,“君登矣!”

“君登矣!”郑国将士高兴的纷纷扬起手里染血的刀刃,热烈呼应。

我与公孙子都对视一眼,再瞧瞧死不瞑目的颍孝友,沉默。

心里皆犹如打翻了陈年老醋般,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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