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恬恬以为，自己的父亲顶多只是对她进行口头教育，这一巴掌是她始料未及的，同样的，这一巴掌对于吴恬恬她爸也是意料之外的。于是，一个打的人和一个挨打的人，以及一个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打了另一的人，同时愣了好几秒。

最后，还是吴恬恬先有了反应。她嚎啕大哭地捂着半边脸，对她父亲说，“吴国阳，我不会原谅你的。”说完便跑回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吴恬恬在房间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哭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哭，愣生生地将两个欧式双眼皮给哭没了。

最后还是她母亲不忍心，悄悄进了吴恬恬的房间。

吴恬恬见进来的是她妈，她撅起嘴巴问，“你来干什么？”

“别跟你爸置气了。”吴母坐到吴恬恬身边，用手揉了揉吴恬恬被挨了打的左脸，“还疼不疼？”

“疼。”吴恬恬说着又想大哭。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她的父母太不讲道理了。不明就里的非要把她和顾翊分开，她犯什么错了呀，顾翊又犯什么错了呀，这都凭什么呀。

“你爸是有苦衷的。”

“能有什么苦衷，难道，我和顾翊是兄妹？”

“想什么呢。”吴母一巴掌拍在吴恬恬脑门上，“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骂你爸呀。”

吴恬恬终于乐了，顶着两个水泡眼笑成了一个傻子。

那天晚上，吴母睡进了吴恬恬的房间。

她们俩躺在床上，头抵着头。

“妈，爸爸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跟顾翊谈恋爱？”吴恬恬非得搞清楚这个问题不可，不然，怎么对得起今天她挨得这一巴掌。

吴母沉默了小片刻，然后才说，“你爸要跟你顾叔叔分家了。”

吴恬恬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表示不相信，“分家？为什么呀。”

吴母把吴恬恬重新拉回被窝里，“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不是，好端端的，分什么家呀。”

“所以说你们小孩子不懂啊。”吴母继续说，“你爸不想你知道得太多，没必要也没意思。”

“那分家跟我和顾翊有什么关系？我们俩正常谈恋爱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爸那是为你好。”吴母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吴恬恬，可吴恬恬哪里听得进去。

“成天说为我好为我好，你们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让我心服口服啊。”

好像那个时候的我们，最讨厌的，就是父母的这句“为你好。”，也许只有在成长的道路上摔得遍体鳞伤了之后，我们才能真正地明白，这句话背后的爱和深意。可是，那时的我们已经知道得太晚太晚。

“你顾叔叔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

“什么？”吴恬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求你爸帮他还，你爸同意了，但是 作为交换，他必须把自己手里的集团股份拿出来。”吴母继续说，“你说，你爸还会让你跟顾翊在一起么？”

吴恬恬脑袋嗡嗡作响，这又是哪一出啊。她只是想普普通通地跟自己喜欢的人谈场恋爱，怎么竟然演变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那顾叔叔怎么办，他什么都没有了。”吴恬恬竟然觉得顾叔叔有点可怜。

吴母叹了口气，“恬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再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吴恬恬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小时候她跟着父母去外地催过账，也因为资金紧张低声下气地问人借过钱。稍微大一点了也跟着她爸出入过各种场所，见惯各色面孔。早就已经看穿了伪善者的人 皮面具，也早已经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她还是觉得炎凉，顾叔叔和她们家二十年的交情。曾经跟她如此亲密的一家人，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的顾阿姨、永远眉开眼笑的顾叔叔、还有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顾翊。她们之间那么紧密的关系，因为一个错误，因为一场交易，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连一点渣渣都不可能剩下。

“那顾翊怎么办？”顾叔叔什么都没有了，那顾翊呢，顾翊不也什么都没有了吗？

“你爸答应你顾叔叔了，只要小翊想读书，不管去哪里，不管读多久，我们一定资助到底。”

“资助”这个词刺得吴恬恬的耳朵生疼。那个心高气傲的顾翊知不知道，自己即将一无所有了？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需要靠别人的资助才能继续上学？

对于从未拥有过什么的人而言，失去并不可怕。可是对于曾经拥有过一切的人，失去，无疑是致命的。

“所以，恬恬，你和顾翊不合适。”

吴恬恬心里想，原来，两个人之间适不适合做朋友、适不适合在一起，不是因为两个人本身，而是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和背景。

顾叔叔没有欠债之前，顾叔叔和她父亲是朋友、是铁哥们。顾叔叔欠债之后，父亲就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他们成了无关痛痒的陌路。

而她和顾翊也一样，“一无所有”成了一个风水岭。在那之前，两家人巴不得他们合二为一、亲上加亲。而现在，她想和顾翊在一起，那简直成了天方夜谭。因为她们不适合，说白了，现在的顾翊配不上她了。她们之间是一介草民和公主的关系、是施与者和被施与者的关系、是不被允许和祝福的关系。

这一夜之间的转变，让吴恬恬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顾翊了，她看着不明就里的顾翊，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在真相大白之前，她提前预知了结果，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顾翊，好像犯了错的那个人不是顾翊的父亲也不是吴恬恬的父亲，而是她自己。

她怕自己露出任何端倪，于是她开始躲着顾翊，每次都以差强人意的借口回避他。她想等他自己知道真相之后再来找她，这样，她就可以不再有负罪感，可以理直气壮地假装自己不知情。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直到某一天，顾翊，突然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彻底得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顾翊的座位空了，他们家的房子空了，他经常出现的地方空了，顾翊就像是水蒸气一般，消失在了被阳光暴晒过的空气里，无影无踪。

“爸，你知道顾翊去哪里了对不对？”吴恬恬知道她爸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

“恬恬，你冷静点行不行？”

没想到，这次，她爸都无能为力了。

吴恬恬后来才知道，顾叔叔欠的那些钱，哪是靠她父亲的力量能够偿还的。

吴恬恬没能等到可以假装自己不知情的那一天，而是真的成了不知情。不知道顾翊去了哪里，不知道顾翊过得好不好，不知道顾翊有没有想她。

吴恬恬开始懊悔，她不应该疏离顾翊的，要是早知道他们会有再不得相见的那一天，吴恬恬怎么可能会选择躲着他，她恨不得用光自己所有的时间去和顾翊在一起，把每一天，都当成和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可是，懊悔又能怎么样呢？懊悔可以回到过去么？可以回到自己还没爱上顾翊的那一天么？

“我真没想过他会来厦门，我总想着他应该在某个山沟沟里蹲着，白天种地，晚上接点缝缝补补的零活什么的。”

我被吴恬恬极富悲**彩的想象力逗乐了，“你乡野片看多了吧。”

“真的，你别不信。我试想过各种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各种他的生活状态，就是没想过我们还会见面，而且还是在酒吧里。”吴恬恬说得特别认真。

从顾翊失踪的那天起，吴恬恬就一直在计划找他。但是这个计划历时将近两年，却从未付诸行动过。原因简单粗暴，因为吴恬恬怂了、退缩了。她想找到他，却又害怕找到他。她不知道找到他之后，她能做些什么。骂他不告而别？显然不合适。和他再续前缘，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吴恬恬很现实，她心里最清楚，她和顾翊从她知道真相的那天起，就已经成了不可能。

当吴恬恬在酒吧的厕所前面偶遇顾翊的时候，吴恬恬的第一反应是躲，跟她知道顾翊将一无所有的时候一样。奈何那条走廊实在太小，逼得她只能和顾翊面对面。

顾翊自然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遇见吴恬恬，当时的顾翊手里还拿着刚擦完客人呕吐物的抹布。

这个重逢的场景着实不浪漫，不符合吴恬恬心里那个少女的想象。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个少女根本没有想象过，陈奕迅的那首《好久不见》居然真的有现实版。

我觉得，要不是明天一早要舟车劳顿地赶飞机，此刻的吴恬恬一定恨不得拉我去楼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酒喝。她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借着酒精挥发出来。这些情绪，尚存着理智的时候不好说，说出来带着矫情，不像是吴恬恬的作风。

就像那晚酩汀大醉的吴恬恬说的“我不介意都不行吗？”，这种带着乞求的询问，吴恬恬清醒的时候是绝对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