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麦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我从包里掏出纸巾，抹了抹鼻子。

黎麦齐摇了摇头，偷偷看我的脸色。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打扮么？”黎麦齐依旧摇摇头。

“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跟我爸妈一起吃饭么？”黎麦齐这次没有摇头，只是看着我，他知道，我有话要说。

“今天是我生日，我十八岁的生日。”说着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不是个喜欢哭鼻子的人，但是可偏偏在今天，在这个要命的时间节点上。我的好心情，我对于这个惨淡高三里的十八岁生日的期待，因为一瓶子的冷水，和眼前黎麦齐血肉模糊的手，全部被消磨殆尽了。

我把头埋得很低，低得感觉就要碰上自己的大腿了。我能感觉到黎麦齐的左手，缓缓地朝我伸过来，却没有抚上我的背，也没有落下来，应该是隔着空气悬浮在了半空，停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没有开口安慰我，或许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有些徒劳。他明白，是他破坏了我对于今天的期许和欣喜。

倒是司机大叔看不下去了，在前头悠悠地飘出一句话，“小伙子，安慰安慰你女朋友啊。”

他要是不提“女朋友”这三个字还好，一提，我心里却憋了气，腾地一下挺直了背，把黎麦齐那不上不下没有支撑的手，弹到了椅背上。

“你干嘛不跟那个林敏之说清楚。”我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质问黎麦齐，我能够想象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跟骂街的泼妇一个德行。

黎麦齐将他的左手收回去，乖乖地搭在书包上，“我跟她早就说清楚了。”

“你是拿自己有女朋友的烂借口搪塞她吧。”我没好气地戳穿黎麦齐，“一连两次，她都以为我是你女朋友，你当我傻的还是当她傻的？”

“我要是知道她会钻牛角尖，我就不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我气急败坏，“我被动得当了你两次挡箭牌，上次被堵进厕所，这次被泼冷水，那下次呢？”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此时黎麦齐像个急于承认错误，希望从轻发落的孩子。“真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

“张希希，对不起。”黎麦齐没有再争辩下去。

黎麦齐的这声“对不起”倒是把我原本想要继续发作地火焰给掐灭了。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要去怪黎麦齐，或许他也是无辜的。我只是想找个发泄的借口，把我今天受的委屈统统扔出去，这样，我才有足够的空间重新装满对今天剩余的几个小时的期待。

我不再作声，和黎麦齐两个人坐着出租车，向一中驶去。

到了一中，我不由分说地拉着打算回去的黎麦齐到了寝室楼下。

“在这里等着。”说完，径直去了寝室一楼的门房间，问值班的寝室阿姨要了红药水和棉签。

黎麦齐乖乖地伸出右手，任由我捣鼓。我惩罚性地使着劲，黎麦齐也不吭声，只在我偶尔偷瞄他的时候，发现他因为痛而紧锁住了眉头。

在帮黎麦齐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黎麦齐的手指微凉。脱了外套的黎麦齐看上去穿得有些单薄。

“我把外套还给你吧，看你有点冷。”

黎麦齐摇摇头，“没事，我早晚运动，身体好着呢。还是你穿着吧，小心着凉。”

“那我洗完了再还你。”黎麦齐的外套，被我那件湿漉漉的外套 弄得有些发潮。

“不用了，你洗完，说不定我还得再洗一遍。”黎麦齐脱口而出。

我帮黎麦齐消毒的力量又重了几分，疼得他直咧嘴。

“好了。”我拧上红药水瓶盖。

“那个。”黎麦齐小声嘀咕，声音轻得完全不像他了，“我会跟林敏之说清楚的。”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他赶紧又补充道，“彻底跟她说清楚。”

“只要别让她误会我，再来找我茬就好。”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可不想掺和，我只想抓紧最后3个月的时间，做个只被高考打扰的无忧无虑的高中生。

黎麦齐的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他才说，“张希希，生日快乐啊，下次见面 ，我补个礼物给你吧。”

我摆摆手，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我可不是为了讨礼物才告诉你我今天生日的。”

黎麦齐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和我在寝室楼下道了别。

我上楼换了身衣服和包包，把手机从斜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通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全部都来自于黎丘齐。

电话和其中一条短信都是一个小时前的，而另一条短信发来的时间，是10分钟前。

“希希，你在学校吗？”以及“希希，生日快乐。”

顿时，心和身体都变得暖和起来了。我所期待的美好生日，好像终于要在剩余的这几个小时里悄然开始了呢。

我兴高采烈地给黎丘齐回电话，过了好久黎丘齐才接。

“丘齐哥，你找我？”

电话那头的黎丘齐没有作声。

“丘齐哥，你在听吗？”

“嗯 。”

“丘齐哥，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应该的。”黎丘齐顿了顿，接着开口道，“哪有哥哥不记得妹妹的生日的。”

我原本已经咧到耳根的嘴角，又一瞬间地收了回来。黎丘齐，你就吝啬于给我快乐吗？为什么总是要在我有所期待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要和我撇清关系。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我和黎丘齐之间好像永远都隔着数不清的误会，我误会他的，他误会我的。我们之间的这些误会随着年月而增长，最终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我站在树的这头，而黎丘齐站在树的那头，我们两个绕着这棵树兜圈子，一圈一圈，却终是没有碰头的机会。

那天，就在黎丘齐给我打电话的档口，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中门口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

黎丘齐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绵长的嘟嘟声，直到电话被强行挂断，我都没有接起电话。

“希希，你在学校吗？”黎丘齐靠着树，给我发短信。

而此时的我，正被一瓶水，浇得畅快淋漓，全然没有听到包包里的电话，正如此急切地响着。如果，那一刻，我能把注意力从黎麦齐和林敏之之间挪开，哪怕是一秒钟。又或者，黎丘齐可以再坚持着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许，我和黎丘齐，我们，可能就不会错过。然而，一切都只是如果。

黎丘齐并没有离开，他目睹我和黎麦齐一同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看到我身上披着黎麦齐的那件醒目的绿色运动外套，他就站在离我们不远处的那棵树下，可我为什么没能看到他呢？如果，那一刻，我能够稍稍地侧转头去，哪怕一瞬间。又或者，黎丘齐能够唤我一声“希希”。或许，我和黎丘齐，我们，可能就不会带着各自的猜测，隐忍着。然而，一切都只是如果。

黎丘齐跟着我和黎麦齐，走进一中，走过爬满藤蔓的走廊，拐过教学楼后的花坛，看着我们在寝室楼下站定。

黎麦齐没有走，黎丘齐也没有走。黎丘齐看到我进了寝室楼，又看着我拿了红药水和棉签出来。他看到我握着黎麦齐的手，为他轻轻消毒着伤口。他就这么看着我们，手里握着想要送给我的，小小的丝绒方盒子，他紧紧地握着，直到骨节泛白，直到感觉方盒的一角侵入皮肤的痛。

元旦那天我和黎麦齐一起走进饭馆，过年的时候我和黎麦齐一起采风、和黎麦齐一起赶到医院，上周我和黎麦齐一同出现在F大图书馆，今天，又是我和黎麦齐一块儿下了出租车。黎丘齐把他所看到的关于我和黎麦齐的片段串在一起，铺展成了一张长长的画卷，一张我和黎麦齐共同谱写的画卷，而那张画卷里，没有黎丘齐。

可是，黎丘齐，你在想到这些的同时，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事。你忘记了6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发光的眼神。你忘记了这6年里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转悠的我的身影。你忘记了真心话大冒险时，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时一脸的决绝。你忘记了我对你无厘头似的表白。你忘记了你母亲抢救时，是你将我一把推开，要我忘记一切。你忘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你把这些统统都舍弃了呢，连同你对我的那份从不言说的感情，一起舍弃掉了。

黎丘齐把礼物塞回书包里。

“希希，生日快乐。”只留下这样一句让我兴奋不已的祝福。却在最后，也被他无情地收走了。

他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他说这是一个哥哥给一个妹妹的祝福。他就这么轻易地，将我和他自己禁锢在了道义伦常的条框里。

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我骑车回了家。

进门看到我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有人开门进屋，问道：“是希希回来了吗？”

我应了一声，往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我爸，“妈，我爸呢？”

“他去给你买蛋糕去了。”我妈依旧在厨房里炒着菜。“你饿不饿，客厅里有零食，你自己拿。”

我走进厨房，从后面环住我妈，将下巴抵在我妈的肩胛骨上。一个月没回家，感觉我妈好像瘦了，抱在怀里居然空空的。

“妈妈，有你们我真幸福。”我把头埋在我妈的颈项里，闻着她身上独有的和油盐酱醋混合在一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