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之上，有个算命的摊子，摊子两边挂着两条对联。

情不敢至深，唯恐大梦一场；

卦不敢算尽，以畏天道无常。

摊子上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一条给那摊主老道士坐，一条则给来算命的客人坐。

桌子上铺着一张大黄布，桌上有着一叠黄纸，一个造质粗糙的墨砚，一支看不出品秩的小毫，还有一个陈旧的签筒和一把竹签。

黄布正垂对着行人的那一小块地方还有行小字：测姻缘、算功名。

在摊子上坐着的青袍老道士来了已经有将近一个月，只是生意一直都算不得多好，不说同行排挤，单是老头那爱来不来、从不吆喝的态度就赶走了许多客人。

但是对于主动找上门的客人，老道士又是客气非常，这天刚好来了个年青人在摊子坐下，老道士就如寻常算命的一样问要算什么。

待那年青人说出要测功名之后，老道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神棍的本色，说得那是口若悬河、天花乱坠，末了又让那人给看手相，抽灵签，整得最后那人都不信了起来，硬生生地把几个在旁边看着跃跃欲试的妇人也给说走了。

这种情况在这一个月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一开始老道士虽然样子看起来不可信，但说的还挺准，别人也就半信半疑。

但这老道士往往都是越说越离谱，说过往那是一说一个准，但要测未来就活脱脱的一个神棍模样，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即将遭遇凶劫。

反正那话配上老道士的那副神色，只要是见过的人都没一个会信的，教得本来想要过来帮衬的旁人也不敢上来花这冤枉钱了。

毕竟这市井小民虽然信命，但在皇都这种地方生活久了，也分得清神棍和神仙的不是？

老道士也不气馁，看着没有耐性再听下去、交了三文铜钱便匆匆离开的青年人，笑呵呵地说道：“命理一事，信者有，不信也有；但不信便刻意不为者，便是滔天气运也兜不住啊。”

说完，收起那桌上的铜钱，又恢复了平常的懒散悠闲模样，看着闹市里人来人往的景象，似乎丝毫与自己无关。

老道士坐了一会，突然眼尖地看到了一个锦衣装扮，像是贵家公子的年轻人。

老道士像是终于等到了正主一样，居然破天荒地坐正身子，拿出了那把藏在桌子下的拂尘，扶了扶自己头上的莲花道冠，扯开喉咙用那杀猪般的嗓音凄厉地喊道：“算命了喂，测姻缘，算功名，老几十年经验，不准不要钱，不信不要钱诶。”

老道士的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这半条街几乎都能听到，最重要的还是那嗓音足够刺耳凄厉，引得人们纷纷回头看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看到是平日里没客人时话都不多说两句的老道士，更是瞪大了眼睛。

刚才那名算命的年青人正站在一个摊子前想买些瓜果回去，听到老道士的声音之后，暗自诽谤道：“你要是早些把这些话说出来，刚才我就省了那三文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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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净羽刚才自出门之后就一直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几次走走停停回头捕影，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只得继续循着那一丝熟悉的感觉走来。

刚好走进这闹市街上，就听到那老道士吆喝的声音，楼净羽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名老道士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胸有成竹，似乎算准了自己肯定会过去一样。

楼净羽眉头一皱，那阵带着些许熟悉的心悸感越来越强烈，当下心神一定，迈开脚步走了过去，在摊子前的长凳坐了下来。

老道士看着楼净羽笑着说道：“年轻人想要算些什么？功名还是姻缘？”

黄老之理，楼净羽也略通，但“卦者不自卦，卦得天机不泄露”，兼之他也不是那走街串巷的算命道人，所以甚少有真正测算过什么。

虽然没有真正想测算的事物，但为了弄清楚那熟悉感觉的来源，楼净羽并没有急着走，看了一眼老道士，微微沉吟之后，选了一个稍微与自己有些关系的：“姻缘。”

老道士哈哈地笑着说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不爱江山爱美人，对我脾气，哈哈。”

笑完之后，老道士又说道：“将你的生辰八字写下。”

楼净羽并没有迟疑，也不担心那位老道人会拿自己的生辰八字来做什么术法。

拿起桌子上的那支小毫，再拈起一张黄纸铺在桌子上，楼净羽提着小毫在砚台上轻轻地捻了捻墨，在黄纸上写下一行硬朗的小字，然后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左手食指中指夹着那张黄纸，咋一看，眉头便挑了起来，清声说道：“年轻人你这命理，端是有些诡异啊，本来从生辰八字来看，小时遭难，一生平碌，但也算是小有富贵，有风无浪。”

“但观你面相，又非是安碌之人。”

“奇哉怪哉。”

老道士看似疑惑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可否将你的掌纹让我看一下？”

楼净羽并未拒绝，又将右手手掌伸出。

老道士看了两眼，笑眯眯地看了楼净羽一眼，看似无心地说道：“年轻人的纹理正在悄然改变啊，看来是遇见鸿福了。”

话音落下，楼净羽瞳孔一缩，忽地全身紧绷，如临大敌，只觉得头皮如针刺般阵阵发麻。

看着面前这一语中的的老道士，楼净羽虽是脸色强自镇定，但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而老道士却没有半点道破天机的模样，依然是老神在在地看回了楼净羽那伸出的手掌，再次端详了一会，突然一惊一乍地说道：“年轻人，你命犯桃花啊。”

说完老道士不理会楼净羽那变得有些诧异荒谬的神色，自顾自地回忆唏嘘了起来：“想当年啊，老道我的桃花运也是不浅的，记得刚游历人间的那会，老道我那可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哪家的姑娘见了我不多看两眼？便是那些权贵公卿家的大姑娘，见了我也要偷偷羞涩地对我笑两下。”

“再说那姑娘，老道我走过这么多地方，还是觉得那小村小庄的姑娘好，朴实，大胆，该瞪你就瞪你，该对你笑就对你笑，不像那些大家闺秀扭扭捏捏的放不开；而且那些村庄的姑娘身材好啊，该翘的翘，该凸的凸。一大清早，一群姑娘抱着木盆走到那河边洗衣服，个个都前凸后翘、面容姣好，再一个个蹲下来搓衣服，衣服都快要撑破的那风景，你想想看。”

老道士摇了摇头，从有些沉醉的神色中走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特意剃光、只带有些许胡渣的下巴，语气变得有些遗憾，说道：“可惜，那些年间你们这狗屁朝廷实行酒榷，民间不准私酿，小村小庄买不到酒，老道我忍不住嘴馋啊，只能离开前往那些大城邑，没来得及和那些小娘子熟络。”

楼净羽听着老道士的乱扯一通，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最初的震惊慌乱已是平复了许多，重新从容了起来，看到老道士停下，楼净羽笑着说道：“就不知老道长有何办法将我这桃花劫逢凶化吉，变为桃花运？若是事成，钱财好商量。”

若以寻常道士度之，再加上刚才老道士见到楼净羽后卖力吆喝的形象，此时老道士应是两眼放光，像是终于遇到了知己一样，大肆吹嘘自己的本事如何如何，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这事自己肯定会给解决了，让这贵家公子不用担心，只是需要收取些许薄银来作为张罗法事的本钱。

然后老道士得到了钱财，贵家公子虽然受骗但也得了安心，心情舒畅连胃口也好了许多，此等好事自然不是区区钱财能比拟，所以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曾想那老道士却是一摆手，脸色一肃，沉声说道：“黄老一事，由来只作那预测之举，不做定数，也无甚做法逢凶化吉的说法，此举不过是那些行走人间行骗道士的说辞。须知命理一事，‘三分天定，七分打拼’；

即已为你测出劫数，日后行事多做斟酌，多些瞻前顾后，凡事三思而后行便是；若妄想能凭钱财消灾解难，这天下富贵人家哪还有病痛可言？

再好的命数，再高深的法事，难道持命数而无恐、只字不识不思上进之人仅靠命数就能考取功名了？难道说做了法事消了劫数，便是剑抹颈项也会安然无事？三岁小儿也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人生在世，还是要靠自己，‘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楼净羽初初还不在意，但待老道士说出“三分天定，七分打拼”这等蕴含天道的话语之后，便如同震耳发聩一般，不自觉坐正了身子，神色认真严肃起来，体内紫金色的真元也缓缓地流动自转，如同以前在听师父讲经述道一般。

老道士说完之后，又恢复了刚才的老神在在的模样，但楼净羽知道，眼前这老道士十有**已是得道之人，至于为何会来到皇都这小庙凑热闹，是否与即将出世的封神遗址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老道士也不知是否知道楼净羽心中的想法，又恢复了有些神棍般的模样，看着楼净羽笑眯眯地说道：“如何，要再抽支签吗？很灵的。”

“不用了。”

楼净羽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应道，然后拿出一锭小银，放在台上说道：“这是算命的钱。”

老道士眼前一亮，眼疾手快地将这锭碎银收入怀中。

这可能换好一大壶酒了，老道士砸吧砸吧嘴想道。

不过很快老道士又从桌下拿出了一把用黄布包着的桃木符剑，站起来递到楼净羽的跟前，说道：“老道我不喜欢占人便宜，刚才给你看八字，看手相，看面相，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多文钱，再如何算也是当不得一锭碎银的，这桃木剑就送给你防身了。”

似乎是怕楼净羽不接受，老道士又介绍道：“可别看这剑其貌不扬，老灵了，不说驱魔克邪，单是带在身上就可以明目清心，凝神静气，对于修行有莫大的好处；即便是做兵器，这剑也不见得就差了，绝不会一剑半剑就断。”

楼净羽却像是没有听到老道士说的话一样，从一见到这桃木符剑就像着了魔一样，像是失去了五觉，六觉只余视觉，怔怔地看着老道士手中的剑。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楼净羽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再看了一眼那桃木符剑，然后收回目光，抿了抿嘴，说道：“不用了，道长自己收着吧。”

说完，楼净羽强忍自己的情绪，转头迈开脚步离开。

桃开三月，剑名春意。

在墨剑未铸化之前，自小就跟着楼七的桃木符剑，此时在老道士的手中剑身轻颤，如同被抛弃的小孩细声呜咽。

老道士看着手中的桃木符剑，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哭也没用啊，他不肯认你，我总不能硬塞给他吧。”

桃木符剑剑身还是轻颤。

老人还是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我想个法子保证把你送到他身边总行了吧？”

此语一出，桃木符剑剑身恢复平静，然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像是个得到了自己想要东西的欢快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