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杰面沉如水，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如今，道门已经凌驾于朝廷和皇室之上，独断其行，父皇一直缠绵病榻，我兄弟二人又年幼失母，孤立无援，眼见端王势大，我们无力抗争，而道门以及国师则坐壁上观，想必，待皇族内部争斗的两败俱伤之际，国教正好坐收渔利，独掌这片江山。如此险恶的形势和危机，难道你看不清吗？”
李清夜沉静了下去，说道：“皇兄，你怎知道道门没有采取措施限制端王？你又怎知国师大人想要颠覆朝廷？他这样做有何好处？本来朝廷统管世俗，国教掌管信仰，虽然各行其道却又唇齿相依，二者的结合恰恰是在大唐统治的岁月中达到了完美的地步。父皇虽然不能理政，可是国师从旁协助，又有哪一条政令是未经父皇许可便随意发出了的？皇兄，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
李书杰面色微变，斥道：“糊涂！若是长久以往，那么大唐还是李家的大唐吗？国，已非国！”
“皇兄，你怎能这样认为？”李清夜摇头说道：“大唐，是天下人的大唐，我李家因缘际会坐上这个位置，除了享受荣华富贵，我们更要牢记有一份不容推卸的守护之责，任何破坏天下太平的人和事，我们都要坚决、彻底的清除之，反之，则应尽力维护。”
李书杰摇摇头，说道：“我认为，现在的局面已经到了必须转变的关头，我们要阻止端王夺位，更重要的是政令必须统一，如此才能如臂使指，不受外界任何因素掣肘。”
李清夜有些怀疑，问道：“皇兄，你打算怎么做？”
“嗯，说来也简单。”李书杰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人承诺，若我帮助他们夺得国教传承，日后新任国师将把一切世俗的权力归还皇族，让大唐君主名副其实。”
“然后？”
“然后，大唐铁骑以及所有的修行门派将联合妖族，组成无敌联军，挥师北伐，摧毁迷雾城，将万年魔患彻底清除，如此，大唐将迎来四海臣服，万族归心，实现真正的一统大陆。”
李书杰缓缓说完这番话，他的眼神变得炽热，神情有些迷醉，仿佛自己已经身披龙袍，端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享受各方来朝，倾听世间各种颂扬自己不世雄主的声音。
李清夜心中大为震动。
他想不到，一直热情文雅的皇兄，竟有如此狂放的想法，如此深远的野心，竟会如此激烈的表达抱负，以及，如此愚蠢的心智。
他看着李书杰，微带嘲讽的问道：“皇兄，你可是要走上暮云叔爷的旧路，团结一切为人不齿的力量？”
李书杰摇摇头，说道：“一切以利益为准，有利则合，无利则散，自古以来均是如此。”
李清夜又问道：“那么，找到你的那股势力，是否是昆仑宗？难道你不清楚他们与暮云叔爷一直以来的瓜葛吗？”
“哼！我怎么会不知道？谁能帮助到他们，他们便支持谁，若我能做到端王无力做到的事，你说他们会听谁的？”
李清夜紧接着问道：“连暮云叔爷都对国师无可奈何，凭他已经凋零的昆仑宗，有何底气叫板道门？若是惹得国师震怒，强行出手镇压，他们又有什么力量抵抗？到那时，夹杂在其间的皇兄，你又如何自处？”
李书杰冷冷一笑，说道：“你以为端王的力量核心还是铁板一块？数百年了，无数次失败，其间甚至险些导致神圣序列强者的陨落，他身边的人早就离心离德，只不过仍旧遵循利益二字，没有流露明显的去意而已。”
李清夜听到此言，心中一凛，暗道，还有谁在与皇兄暗通曲款？肃王？还是延庆王？
李书杰接着说道：“至于凌霄？哼哼，他已老了，自然有人出手对付他。”
李清夜心中一阵颤栗，他没想到，皇兄竟然胆大到谋算国师的地步，他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诚挚的劝道：“皇兄，按照你这么说来，这股力量强大之极，这可不是你能够控制和利用的，说你与虎谋皮也不为过，如果这股力量真能掀翻国师，到时野心定会急剧膨胀，那时候......天下将会大乱，天魔族再趁势入侵，将会达到不可收拾的程度，皇兄，我求求你清醒一些吧。”
李书杰斜着目光瞥了一眼幼弟，嘲笑道：“你怎么不想想，凌霄若是死在他们手中，他们又岂能安然无恙？这必然是两败俱伤之局，那时候，才是渔翁得利之际。”
李清夜想了想，这件事情没有皇兄说的如此简单，其实皇兄心中那根深刺自己一直都明白，难道，他是在逼自己表明心迹？
沉默了片刻，李清夜霍然抬头，说道：“皇兄，明日我便进宫，跪求父皇下旨，立你为储，我答应你一定办成此事，皇兄，求你别和那些心怀鬼胎之辈来往了，好吗？我怕你日后追悔莫及！”
他十分果断的决定放弃对于他人来说无比宝贵的皇位，赌上兄弟之间十余年的情分，做出最后的努力，试图挽回神智已经有些癫狂的兄长，怕他落得凄凉的下场。
可是李清夜这一番苦心必然付诸东流。
李书杰看了他一眼，愧疚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的大唐，不是我们想要的大唐，鉴于父皇和你对道门的依赖程度，就算你去跪求，他也一定不会传位于我，所以，这个位置我是一定要和你争的。”
李清夜听到此言，神情一片黯然。
他知道，皇兄说出这番话后，所有的感情和过往，全都烟消云散，那些儿时的欢笑、泪水、感动、疼爱、两小互相扶持、兄友弟恭，一切都回不来了。
他在心中悲叹：难道天家真的无亲情吗？
李书杰也有些惘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良久，李清夜到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兄长，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皇兄，大哥，父皇一日不宣布储位，我一日不和你争，不过，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说完他仰头饮尽，然后将酒杯置于桌上。
李书杰一叹，说道：“清夜，我的二弟，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正面阻拦，我绝不向你出手，如违此誓，有如此杯。”说完他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摔向地面，砸了个粉碎。
李清夜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然后点点头，转身出门而去，此时，他的眼眶已经红透。
“清夜，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李书杰出声叫道。
李清夜停住脚步，并未回头。
李书杰说道：“今日我们谈论的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外界无从得知，无论你告诉谁，我都不会承认，这点你要记住。”
李清夜听后，缓缓的点点头，然后打开包间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李书杰转头望向窗外湖面，再次长叹一声。
这种结果早在他意料当中，他知道无论怎么商量，幼弟都不会同意自己这种类似玩火**的决定。
十余年间，兄弟二人情谊深厚，幼弟对自己十分尊重，从无违逆。李书杰深知幼弟的性情，知他绝难割舍这份亲情，是以今日有意把话说开，使其迫于形势不与自己主动竞争。
无论他如何热衷权势、利令智昏，始终还是不愿伤害这位聪颖、善良且是唯一的同胞手足，心中尚存了几分良心未泯。
不过，他有自己的一腔抱负，尤其是近二十年被李天铎死死压制，使他觉得受尽屈辱，今日一旦拥有反扑之力，势必熊熊燃烧，至死方休。
他看着湖面的粼粼微波，想着接下来的一系列筹划与安排，嘴角噙出一丝冷笑，心道：何人不是棋子？如今我坐拥长安，是为刀俎，任凭你等鱼肉如何挣扎，最终免不了板上一刀。国教，皇位，天下，这些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
......
李清夜出了聚云楼，在大街上浑浑噩噩地走着。
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一肚子的苦水不知往何处倾倒。
皇兄今日与自己开诚布公，其实自己早有预料，只是未想到，他竟然如此疯狂，自甘堕落，不惜与敌携手，图谋这样的惊天之举。
难道那张皇位就如此的重要？
难道他不怕世间大乱、尸横遍野？
还是说，他自知皇位无望，想毕其功于一役的赌上一场？
终究只是飞蛾扑火罢了。
他走了数条大街，不知道自己最终该走向何方。
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他茫然四顾，然后找了一间没有开门的商铺，就坐在门口。
他呆呆地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心中无念无望，过了一阵，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他也不去擦拭，就这样肆意的落泪不止。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抱膝，头深深的埋在其中，嚎啕大哭起来。
来往的行人看见其华贵衣衫，都有些诧异，均想：是哪家的少爷，怎会在此一个人哭泣？不过，没有一人上前过问。
他无助的坐在那里，尽情的用泪水凭吊那些无法回去的岁月，他是那样的哀伤，那样的惶恐，就像在繁华的集市中，与慈母走散，惊慌无助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