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龙是不安的，此时此刻，被蒙住双眼的他，眼前一片黑暗，他的五感也因此变得异常敏感。周边，有好几道声音，这些人是谁？为何抓他？过于惊心动魄的事情，他要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定没人相信吧。

千思万绪，陆正龙坐卧不安。

耳边，少年的声音响起：“我们自然会放了你，但不是现在。”

他的话一落，便有一双手摸上陆正龙的怀里寻找圣女的信物。

陆正龙微微局促地问道：“你们是何人？又有什么目的？圣女，和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一起脚步声伴随一道沉稳的声音传入耳里：“你所问的，知道了，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几声“墓主”传入耳中，陆正龙挣扎，绑在身上的绳子，勒得他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说：“墓主？”

那道沉稳的声音答曰：“我便是你要找的墓主。”

有人站到了他的跟前——这是陆正龙的感觉。

少年从陆正龙怀里摸出信物交给墓主。墓主接过一看，道：“咱们的存在，已被妖王索寞怀疑。”

有人道：“那怎么办？”

墓主答：“别慌，现在，咱们还是安全的。”

少年道：“只要没人出卖，索寞暂时不会找到这里。”

另外一人道：“那便好。不然，我们所努力的一切，便全部白费了。”

一道略冲的声音道：“就算被发现，哪怕是死，我也要拉妖族垫背！”

墓主道：“韩山，把消息传下去。从明天开始，所有人加倍小心，勿露出任何马脚。”

名为韩山的人答道：“大哥放心，兄弟们自有分寸。”于是，他匆匆离开传递消息去了。

听了墓主他们的话，陆正龙隐隐觉得不对，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你们是患了疯人症之人？”

整个室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墓主开口问：“你觉得什么是疯人症？”

陆正龙有些闷声道：“胡言乱语，违抗妖族，违背妖王索寞。和黄老仙一样，想要把病传染给别人。”

墓主又问：“我且问你，为何只有人类患上‘疯人症’，而妖族又为何不会患上？”

陆正龙答：“因为，卑贱的人类比不上，拥有强壮体魄的妖族。所以，疾病更容易感染上的疯人症。”

少年冷笑好几声，他道：“这个世界，并没有疯人症存在。”

陆正龙惊愕失色说：“你说谎！只有患了疯人症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得了病！”

少年语气冰冷：“这只不过是妖族为了更好控制人类的思想，而撒下的弥天大谎。对我们来说，所谓的疯人症，是觉醒者。”

陆正龙背后汗毛竖起：“你说疯人症是觉醒者，那觉醒者又是什么？”

墓主答：“拥有自己的记忆和思想，是为觉醒者。”

陆正龙如堕云雾中一般：“记忆和思想？”

少年解惑道：“你在武斗场上遇见的秋冬楚和半瞎子，他们便觉醒者之一。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看得清人类与妖族之间的矛盾和问题。所以，才不甘愿受到妖族奴役，而选择在武斗场战斗至死。”

墓主道：“还有被处斩的黄老仙，他也是我们觉醒者的一员。他传授知识，便是希望未来人类的后代，有自己的思想，伸出双手和妖族抗争。”

他们的话，让陆正龙毛骨悚然：“你们真的疯了……”

有人冷笑道：“不是我们疯了，也不是我们患了疯人症。真正患病的人是你们，而把病种在你们身上的，恰好是妖族。”

陆正龙冷汗淋漓。

墓主沉声说道：“陆正龙，你可怀疑过妖族？是否有想过，自己为何没有过去的记忆？”

陆正龙结结巴巴地说道：“当、当然没有。我又没有疯人症。而且，记忆是什么？伟大的妖王索寞说过，人类是太过脆弱的东西，活得的时间长了，就会丧失记忆。所以，人类才没有过去的记忆。”他惶恐不安，不敢说出自己在武斗场上，似乎已被半瞎子传染上了疯人症——他不想被押上刑场处斩！

少年道：“那是因为索寞在欺骗你们。”

陆正龙怒吼道：“胡说八道！”

墓主道：“妖王索寞每年给人类喝一次圣水，洗掉你们过去一年的记忆。而今年。恰好是第十年。在过去，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帝王统治江山维持一国之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自妖王索寞打破封印，带领妖族屠杀人类世界后，便强行让人类喝下洗去过去记忆的圣水，然后驱使奴役我们。所以，妖族，是一群强盗。他们夺取了人类所有，把我们当奴隶，并麻痹我们，让我们变成一个没有思想，不懂得反抗的东西，以便更好控制、奴役我们。”

少年接口：“而这个世界，能够重新封印索寞的人，唯有天师。十年前那场大战天师院陨落，谁也不知道天师是否还存在。可这三年来，一直在寻找天师。可就算天师真的不存在了，我们也不会因此放弃对抗妖族。”

陆正龙胆战心惊：“你们为何知道这些事情？”

墓主答：“在三年前，喝圣水时，我不小心弄洒，生怕受到妖族惩罚，我便假装喝掉。之后发现，整个人类被洗去记忆。因此，从那年开始，我便不再喝圣水，并暗中集结所有觉醒者悄悄反抗。在去年，因缘巧合之下，我与圣女结缘。从她口中，我得知了，过去是人类主宰的世界。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洗去记忆的人类。妖王索寞为了能够更高的统治人类，逼迫她成为安抚人类的傀儡。自那之后，她悄悄给我们暗中传递索寞的消息。为的就是，人类彻底觉醒的那一天。”

陆正龙晕头转向，仿佛在梦中一般。

少年说：“我从去年开始觉醒，一共保留了两年的记忆。而你，陆正龙，没有记忆的你，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是妖族控制的傀儡。我且问你，你难道就没有最重要的记忆么？你可知，人一旦忘记了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东西和事情，就真的，丧失为人的资格了。”

失去了最重要的记忆，忘记了最重要的人。

某种巨大的悲痛感涌上心头，陆正龙浑身颤抖，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好难受，好难受，好痛苦，好痛苦。

“来啊，快来追我啊——”

“救我——”

眼前的黑暗里，脑袋晕涨的陆正龙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然后，恐惧瞬间爬满她的脸上。再之后，变成了一张鲜血淋漓的人。

陆正龙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纠痛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看到陆正龙的情况，室里所有人，便知道他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也不知道这种痛苦，从身上的伤口而来，还是从灵魂与记忆深处而来。

整个室，突然被某种力量压制，而这种力量，是从陆正龙身上爆发出来的。意识到这点时，墓主等人，脸色微微一变。

少年突然想到半瞎子的死。在武斗场，他问过陆正龙，他是怎么杀死的半瞎子？陆正龙答，半瞎子突然飞倒吐血，然后，他杀了他。

少年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

过了许久，浑身颤抖的陆正龙才冷静下来，那股压制人的力量也缓缓消失。

墓主说：“我不杀你，但是，你若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便会杀了你。在妖都，我们觉醒者潜伏各处，无处不在。所以，请守好自己的嘴巴。”

陆正龙嘶哑着声音回道：“我会的。”

他不想死。

因为，他隐隐觉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墓主吩咐：“宋子，送他出去。”

少年道：“是。”

少年押起陆正龙，带他离开。

在他们走后，有人说：“陆正龙身上，有力量。”

有人道：“他难道是天师不成？”

墓主说：“如果他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留下。如果不是，敢背叛我们的话，就杀了他。”

“好。”

把陆正龙送出外头，少年宋子给他解绑，并扯掉蒙着他眼睛的布。宋子说：“陆正龙，今夜之事，请忘掉。如忘不掉，请保密。”

看着在武斗场，曾给自己送饭包扎的少年，陆正龙总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实。他说：“我不会暴露你们，我还不想死。”

“那好，祝你好运。”

陆正龙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了一句话：“如果你决定加入我们，可随时来找我。”

穿越错综复杂的人类聚居地，月上中高，墓地里的“夜鬼”鸣叫着。半个多时辰后，陆正龙总算回到家里。他躺在床上，从破了洞的顶棚看外面的夜空。

星辰闪耀，开阔无垠。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陆正龙深感疲惫。他发现，自他被妖族老爷抓进武斗场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可偏偏，存在着。

陆正龙想，他或许真的患上疯人症了。

此时的的妖都城里，笙歌鼎沸。可也有，静谧无人的废弃宅院与茶馆。这些被废弃的宅院与茶馆，妖族就算弃之不用，也不会让人类踏入。

悦来茶馆，便是其中之一。

客栈招牌门匾，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已然失去了原有的风采。深夜圆月下，有一只蜘蛛从门匾上的“来”字吊下，它顺着丝爬啊爬，爬进了废弃多年，挂满蜘蛛丝的客栈里。

东倒西歪的桌椅，整整齐齐的柜台，可见，这家客栈曾经繁华过。在过去，人们一定在这里对饮高歌，嬉笑怒骂。而此刻，却好似结满了蜘蛛丝的坟场一样毫无生气。

二楼某个房间，透出微光。里面桌子上摆着一盆水，点着一支蜡烛，桌旁，年过半百，斑白头发的老者伸出手放在水盆上。他口中念念有词，斑白胡子随着他的嘴唇一动一动。片刻后，袖子挥过，水盆里的水荡起了水圈。

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荡开，水里，渐渐浮出一些画面。直到，水纹消失。平静下来的水，里面，出现的景象，呈现在水隐子眼前。

通过水系法术，这盆水，连接到街头角落的一个半破的旧缸水里。

水隐子看到，热闹繁华商铺林立的大街上，人类与长相丑陋怪异的妖族走在一起。只是，人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的，甚至**着身体，暴露满身的伤口。而妖族，一身绫罗绸缎，身上配着佩剑跨刀，显得微风不已。只要有人类挡了他们的道，便拳打脚踢，厉害的，抽刀直砍。

不一会，水隐子看到有人被砍倒在路边。

温热的血液溅出，溅到了街角水缸的水里，这血液，仿佛能穿越水里的镜像溅到他的脸上一般。

缸里的水，开始被鲜血染红。

水隐子手一挥，水盆里的景象再次一变。

这一次，水盆里的水，连接上一碗清澈的水。水隐子看到，一间繁华热闹的客栈里，妖族们大声吆喝，大口吃肉喝酒。而店里唯一的人类店小二，弯着腰，脸上带着笑忙前忙后地伺候这群妖族老爷。如果一个没伺候好，便被抽巴掌下跪道歉。

妖族拿起手边的一碗水，便往嘴里倒。水隐子手又一挥，水盆里的场景再次一变。这一次，他看到如同废墟一般的居住区。这篇区域，成片低矮错落的木房，仿佛一推就会倒下。有脸上脏兮兮的的孩子，赤着脚在玩耍着，一口水井前，有一群人类正排着队打水。衣衫褴褛的人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和孩子们鲜明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看着毫无灵魂般的人类，水隐子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手再一挥，他继续追查自己所要找的人。

楼下，经过悦来茶馆几个长相丑陋的妖族看到楼上透出来的烛光后，从腰间抽出闪着寒光的大刀，脚步无声地踏入了悦来茶馆，然后朝客栈二楼去。有蜘蛛从屋顶上掉下，掉到了其中一个妖族的鼻子上，那妖族张嘴便要打喷嚏，另外一个妖族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鼻子，然后，抬手“嘘”了一声。被捂住嘴巴妖族点点头。待同伴的手离开嘴巴后，他伸出手指挖了挖鼻孔，继续往二楼去。

上了二楼，他们小心翼翼地围拢靠近从窗户里透出光亮的客房。到了门前，其中一个妖族抬脚把门踹开，看到里面的人后，便喝道：“杀了他！”

水隐子抬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闯入的妖族二话不说，便抽刀朝他砍来。水隐子手一抬，将桌子上的水盆掀翻，水盆里的水散落成水珠，全部飞了起来。他手一挥，水珠全部静止在空中。第一个妖族手中的刀子凌厉地砍过来，水隐子弯腰躲过，他伸手从众多静止在空中的水珠中捏出来一颗，然后看了一眼水珠里的映像——水珠里，映出一个人拿着破碗喝水的人。之后，把这颗水珠弹向了砍刀过来的妖族。

这前后，不过瞬息之间。

被水珠弹中的妖族，胸口穿了一个洞。他“啊”地惨叫一声，身体往后飞到墙上，便没了气息。

第二个妖族“喝”了一声，斜刀劈向水隐子。水隐子身子往后一仰，他从空中抓了三颗水珠一一看过去，水珠里呈出来的映像，都不是他要找的。之后，把手里的三颗水珠弹向砍过来的第二把刀上。登时，妖族手中的刀子碎为几节弹飞插入墙中。而后，水隐子拳头一送，把第二个妖族打飞了窗外。

“受死吧！”第三个妖族的利刀横着劈过来，水隐子一脚踩上凳子，身子轻盈地飞了起来。半空中，他目光看向浮在空中的水珠，水珠里的画面呈现眼前。一连串的画面，闪进他的眼睛。迅速看完，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接着，他一把抄过一排水珠，甩向了袭击过来的第三个妖族。

“啊”地一声惨叫。第三个妖族，浑身如同被打成了筛子，他被弹飞出门外“咳”了一声，便咽了气。

最后一个妖族被吓得不敢动弹，他手中的刀瑟瑟发抖，脚不由退后了一步。水隐子没有搭理他，而是观察着最后两颗水珠。这时，其中一颗水珠吸引住了他。透过水珠，他看到，有个年轻的壮小伙子正拎着一桶水往泥灰里倒，而另外两个男人则拿起铲子搅拌。

水隐子手伸手将这颗水珠取过，然后放进了悬挂于腰间的一个瓶子里。

战战兢兢的妖族看到后，他扬起刀：“爷要你的命！看你还怎么逃出这里！”说完，不顾一切地朝水隐子重来。水隐子对着最后一颗静止的水珠张大嘴巴，然后吹出一口气。这颗水珠，如同汪洋大海里的巨浪一般，朝最后一个妖族扑去，将他彻底淹没。

灯灭，刚刚发生的事，仿佛不存过一般。

翌日一早，陆正龙醒来，他如约来到孙旗家门前，然后敲了敲门：“嫂子在么？”里面无声。他再敲，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便道，“嫂子，我进来了。”于是，推开门。在看到门内的景象时，他瞳孔一缩，人手脚冰冷地走到床边。

床上，有破碎的碗片，而孙旗妻子姣姣手中，拿着一块碗片切开了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切口，很不工整。床上，一大滩血。

陆正龙不知道毫无力气的姣姣怀着怎么样的痛苦，用碗片把自己的脖子切断的。

屋顶上，瞬间聚集了一群乌鸦，有大胆的，直接从门口飞了进来，便朝着姣姣脖子上的伤口啄去。

陆正龙挥手，把飞进来吃尸体的乌鸦赶走。然后，人对着床上的尸体沉默。

或许，在他找到孙旗妻子的那一刻，姣姣便知道孙旗已死在妖都。所以才会自杀。想到这里，陆正龙开口，哑声道：“对不起，嫂子。”

一个被他杀了，一个自杀。

这样的结局，令人悲痛。

陆正龙把姣姣抱出，然后朝墓地去。

“呱——呱——”，屋顶上的群鸦乱叫，然后飞起跟上抱着尸体的陆正龙。

重回仆众村西，陆正龙进入墓地。“呱——呱——”一大群乌鸦，在墓地里盘旋着。有一具无人收敛的尸体，被乌鸦吃得只剩下一副白骨。这场景，看着，令人瘆得慌。

陆正龙捡起落在墓地里的铲子，找了块空地把孙旗妻子埋下下去。埋好后，他找了块木板刻了个碑。在把碑插入了坟墓前时，不由心道——他识字，可却完全没有关于自己为何会识字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