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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十八章 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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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与盛杏荪30年交情,虽大计颇有分歧,但做事、办差受惠于杏荪颇多,仍愿为其说句公道话:杏荪所作所为,虽亦有不法行径,但与功劳想比,总是小节;与某些人不务正业,专以捞钱、烧钱为能事,更不啻于天壤之别,请钦差大人务必明察,将来发落时,也请酌情参考一二。”郑观应答道,“此次开平、开滦商战一事,某是支持开滦的,但杏荪所言并无大错,无非触怒当道、引起舆论喧哗而已,是祸从口出。”

“你真以为此次查办是因为两开商战引起?”岑春煊神秘一笑。

“那是何故?”

“皇上要办盛宣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所以隐忍不发,无非时机不对。”岑春煊对外界谣传不屑一顾,“不然,那琴轩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皇上会听他的丑话?”

“啊!”

“郑公,我且问你:盛宣怀经营汉阳铁厂多年,四处安插私人,是否属实?”

“然。”

“商借沪宁路之款,每里虚报银3000余两,五五丰润,是否属实?”

“然。”

“借口招商局商办名义,谋其个人二成干股,岁岁坐享分红,旱涝保收,是否属实?”

“是有此议,但尚未得行。”

“挪用招商局、电报局款项创办中国通商银行,以至于两局经营困难,不得不商借洋款以资周转,是否属实?”

郑观应咬咬牙道:“然!”

“隐瞒轮、电两局利润,截留报效款项用于办学,阳为重视教育,阴则炫耀个人,企图挟洋以自重,是否属实?”

郑观应犹豫半天,最后才回答:“确有此种意思,不过……”

“听说盛杏荪家产上千万,公以为,不贪污、不受贿能聚敛如此众多之财产乎?”

“不能。”郑观应垂头丧气,“不过……”

“以上种种各条,只要有一条属实,便可构成参劾理由,何况盛宣怀各条均沾?上千万家产,纵有经营所得,也是以强凌弱、巧取豪夺所致,算不得真本事。”岑春煊吞下第一个生煎包后说道,“但实话告诉郑公一点,即便有这些,还不全是查办盛杏荪之理由。”

郑观应低头不语,他不明白,盛宣怀除了这些,究竟还有什么大罪?

“公以为,张南皮在湖北靡费之银两与盛宣怀贪污、挪用所比,究竟何者为巨?”

“恐怕还是香帅不逞多让吧?”

“正是,但为何皇上不办张南皮,只盯盛杏荪呢?难道真以为张香涛经年老臣、太后钦点的探花而办不得么?”

郑观应默不作声,只是听下去。

“非也。皇上临行前,告诉我两个理由:第一,香帅靡费甚多,但自奉甚俭,不似盛杏荪要捞钱自肥;第二,香帅虽鼓吹官办,亏损累累,但其主张却是力主自主经营,让国人自争利权,盛宣怀鼓吹商办,却动辄合办、合资,恨不得一有挫折就将产业拱手让与他人,丧国人利权……皇上由此说,张南皮虽走了弯路,但他心思是好的,为人也可圈可点,这是大节中的小错,是探索中的必要学费,非交不可;盛杏荪虽然看上去精明能干,也办成了不少事,但样样都掺杂着私心,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凡利国利民但与个人利益相冲突者,要么不办,要么反对。同样是办银行,梁士诒等人能办交通银行把京汉铁路利权收回来,偏盛宣怀办银行是方便洋人赚我利权。孰轻孰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这几句却是击中了盛宣怀的要害,他秉承李鸿章衣钵,将“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的买办哲学发挥得淋漓尽致,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仰人鼻息、外强中干。郑观应与盛宣怀的分歧,便正在此处。

“皇上还说,10余年来,盛宣怀的办事作用越来越小,其保守、动摇、腐朽日益增长,以前鼓吹‘办大事、做大官’,扯什么做大官是为了办大事。现在早颠倒过来,变成了为了做大官而‘办大事’,张南皮老而弥坚,愈发求新,盛杏荪老而似贼,愈发求旧,谁进谁退,谁正谁斜,难道还要我说么?”

郑观应苦苦思索,很想为盛宣怀找出一些理由来辩驳,但思来想去,觉得岑春煊每一句话都不是冤枉,更不是挟私报复,而是句句在理。他在思想上早已接受与承认,但在感情上却无法认同,焦躁、烦恼一股脑儿涌上来,便连美味可口的白条都无心品尝,忍不住站到窗前想吹吹凉风。一站之下,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难受。

“郑公,本来此次南巡第一站我是先来上海的,但临时改了主意,先去湖北,去汉阳铁厂看了看……虽然铁厂问题颇多,踉踉跄跄,但路子对头,好比一个青壮年身染疾病,只要略加调养,对症下药,当是活力焕发;反观招商局,面上问题虽较铁厂为少,但船只破烂、资金困窘、各方明争暗斗,积弊条条都是要害,好比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面上依旧光鲜,但实已身患重病,倘不治疗,恐有倾覆之险。电报局、通商银行等处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加以悉心救治,将来恐怕都有重蹈覆辙的危险。”

“可惜我已经老了,维持局面、做个裱糊匠已属不易,哪里来那么大魄力收拾烂摊子呢?”

“裱糊匠”一语却是李鸿章名言,他认为中国局势已难以挽回,譬如一间要倒的破屋子,他只不过外表裱糊罢了,何来替换梁柱、再造深基的能耐呢?

“李中堂所言虽有道理,但时移势易,当日之言未必现在同样如此。”岑春煊受恩于慈禧颇重,是故在外面只字不提她的过错,只劝说道,“圣君在上,有一番再造乾坤的决心,我们做臣子的岂能不为君王分忧?”

“年逾花甲,有心无力。”

“这却是言不由衷。姜太公八十仍辅佐文王扫灭暴商、一统天下,先生不过六十余岁,正是夕阳普照,广有晚霞之时,何吝于将一番余晖洒落天下?皇上与某皆以为,招商局要兴,非郑公不可。公刚才说‘无公未必无盛,无盛必然无公!’,某却认为‘无公必无盛,无盛却未必无公!’”

郑观应站起身子,在窗前苦苦思索,一边自己的理想,一边是自己的感情,究竟为了感情违背理想,还是为了理想而放弃感情,让他颇有些为难。日头正渐渐偏西,从窗户里吹来之风也更大,带动着他两鬓花白的头发,仿佛在述说一个难以抉择的哈姆雷特命题。

“远观滔滔江水,无不顺流而下以顺形势,岂有逆流而上以背天理哉?再观江上轮船,清一色火轮行船,若早40年,必定是一片帆影憧憧,公浸淫航运日久,我亦信对此深有感触。难不成因为爱恋风帆之旧传统,珍惜往日之闲暇时光而置最新式火轮于不顾?公与杏荪有旧,我亦深知,然人生自古谁无死,盛杏荪无非早走一步罢了,公若将招商局事业发扬光大,他日黄泉相见,如其仍以公为友,亦可含笑九泉;如其不以公为友,何必为其长吁短叹?”

“不能法外施恩?”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盛杏荪有何罪过,当由国法绳之,你我岂足道哉?今日对其法外施恩,明日公整顿招商局,若有不肖之徒呼喊法外施恩,公当如何?”

“唉……总是……”郑观应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现实,神情却是一言难尽的悲哀与惆怅。

“此次坐轮船而来,听说招商局已准备商办。”

“确有此意,不过盛杏荪出事,局面便耽搁起来,各方颇多观望之意,目前竞争正炙,如此拖沓时日,恐怕……”

“如此好事为何耽搁?纵不能盛宣怀一倒,连带着正见也要受牵连?”

郑观应苦笑:“招商局内素来分成两派,一派坚主商办,一派坚主官办,盛杏荪是主商办的,由他压制着官办派,这帮人才翻腾不起波澜来,若他倒,恐官办派复起,不要说商办计划,便是某总办职位恐怕都岌岌可危。”

“原来如此。”岑春煊大笑,“毋庸多虑,授公锦囊妙计一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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