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队戒备森严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入机场，一直半信半疑地困在伊尔上不停吸烟的老毛，终于彻底掐灭了他手中的烟头，不再焦躁地在机舱内踱步，而是改以震惊的表情陷入到他的沉思当中。

离孟遥说的两个钟头时限，这才刚刚过去多长时间呀。老蒋，竟然这么"听话"地就来了。

陈赓同样也很震惊，但他又不能不说话了。

"主席，为了不使孟遥的计划当场流产，我们还是赶快回避吧。我看就凭蒋某人那兴冲冲而来的劲头，要不了两分钟他就该上来了。"

老毛无声地点点头，目光复杂地最后扫了一眼一头钻出车厢的老蒋，默默转身进了隔间。

伊尔巨大的肚皮，如今已被一分为二。两个互相通联而又绝对可以互为独立的临时隔层，被孟遥弄得既豪华又舒适，而且还有好几种娱乐设施，足以保证两大领袖的旅途不至于太过枯燥。

一架飞机，居然同时装下了同时代一对最重量级的两大巨头，安全问题自然也就成为孟遥心中的头等大事。

除了安全，孟遥当然还有一些小小的自得。

两大巨头相聚在一架飞机上，不说绝无仅有，那也必将是空前绝后的一次历史大事件。呵呵，这样的机缘，这样的盛会，这样的高端，以后的岁月恐怕很难再现了。

老毛毕竟是老毛，身子刚一踏进属于他的空间，思绪马上就从老蒋身上转移了开来，一双深邃的目光复又紧紧地盯在了天上。

如果说撇开谋略的高下之分，领袖才能的综合考量，拿得起放得下，无疑是老毛一直高过老蒋一头的制胜法宝。尤其是在两人多次事关全局的长期军事斗争中，关于这点历史说明的尤为明显。

所以，很自然的，歼0战机再次成为老毛关注的焦点。

因为他一直都在暗中留意，却始终没有发现那道曾在天上、在他的视野中一闪而过的银光，并未跟着降落到地面上来。

那么，它肯定还在天上像鹰一样盘旋着。

从站稳脚跟的那一刻起，由于突击营横空出世般的存在，拥有一支哪怕是最弱小的空军部队，便开始像一个总也睡不醒的美梦那样始终萦绕、盘亘在老毛的心间。

重要的是，这并非完全是痴人说梦。

因为，假若他在一个最适当的时间、最合适的机会，以最恰当的方式，向突击营提出援建的请求，不是没有一点可能性的。

甚至，在他的心中，第一个红色空军司令员的人选，他都已经有了一人。

而这支红色空军的部队来源，就是他一直还捂在手中迟迟没有公布其去向的红三军团。三大主力师有了115师这样的头等陆战王牌足矣，现在是时候要考虑红色的军队，不能再是从前的那种仅有陆军一统天下的单一局面的时候了。

而这一战略性的跳跃思维的凸显和转变，其源头自然是少不了突击营这些年以其瞠目结舌的军事战斗表演，而带给红军的心理冲击和震动。

没有人相信，在老毛看似平静如大海般辽阔的心中，其实早已如海底暗流般汹涌澎湃地自问过多少次，也痛苦地自我演练过无数遍同一个场景。那就是倘若以后红色军队一旦遭遇到与突击营同等量级的对抗，红军有取胜的把握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才是老毛最痛苦、也最难接受的一点。他的军队，放进全世界的武装之中，的确是太弱小太弱小。可怕的是，弱小并不是最让人痛苦的起点，而是他至今还找不到自己如何才能让红军从弱小到强大的那个终点。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答应孟遥出行的唯一目的吧。

"陈赓，你注意到孟遥哪里有什么不对吗？我记得李德跟我说过，当今最好的战斗机，能在天上停留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小时。你看看你的手表，从延安出发到现在，已经几个钟头？"

陈赓低头瞅瞅手表，若有所思地答道："已经快四个钟头了，主席。"

"那么再算上还要飞往海南岛的时间呢，你再想想。"

老毛说着，终于上下其手，开始在他的四个衣兜里到处摸着他已经很长时间都忘记了的纸烟。

"主席，斯大林同志不是已经答应给我们派一个包括空军、装甲兵在内的联合顾问团吗，而且我们为之配套的红军大学的好几个系已经开始组建，您就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八路军的序列中肯定会有更多、更新的军兵种出现的。"

"那里有这么简单的好事哟——"

老毛默默摇着头，忽然紧紧盯着陈赓又道：

"陈赓，我且问你，当然这只是问问而已，假若现在让你回到课堂，以你曾经的黄埔军校阅历，我们的红军大学能有多大作为？"

"主席，这个我还真不敢说。"

一想到延安贫瘠的土地，一眼望去几乎难找到一点绿色的黄土高原，以及那些在破窑洞里仅有黑板、砖石为凳的破教室，还有很多至今都还没有一样武器的八路军战士、学员，陈赓就感觉心里一阵阵下沉，口中少不了也是一阵阵发虚。

"看到了吧，连你陈赓一碰到这样的问题，你都不敢多说，遑论其他，我们的指战员和人民，在蒋某人的恩赐下，连饥饱都成问题，寄托着我们无限梦想的红军大学，又能有多少作为呢？"

老毛说着，忧心忡忡地吸了一口烟，摇头对一脸含恨的陈赓挥手道：

"罢了，叫赵尔陆来，我有话跟他说。"

赵尔陆作为后来的共和国上将，这次作为八路军总部供给部长身份突然被老毛征召到随行人员名单中，一度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就像长征结束前后的红军保卫部一把手邓发，突然被任命并派遣到八路军新疆办事处做主任那样，也是让许多人十分费解。

明眼人都知道，彭德怀的红三军团虽然没有成为三大主力师之一，但作为一个不被南京政府承认的陕甘宁留守兵团，其实就是以红三军团为主的各个尚未进行编制的从全国各地汇聚到延安的其他红军主力。

这支留守兵团的去向和使用，才是老毛手中一张真正值得期待的王牌。

因为，在很多赫赫有名的红军虎将中，没有进入115师等主力部队的人还大有人在。而这些人，比如许世友、李先念等，哪个可都不是吃素的人物。

别看陕甘宁留守兵团现在名义上成立了一个以肖劲光为司令员、以贺晋年等第一到第六警备团、以及770团和保安团为主的编制，但没有红三军团在其中，它就永远只是一支不入流的地方保安部队。呵呵，作为八路军总部唯一一支直属战斗部队，这可一点都不正常。

"主席，您叫我？"

应召而来的赵尔陆带着满腹疑惑，站在了老毛面前。

嗯，老毛头也不回地盯着舷窗之外，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半晌方才问了一句：

"方才你都下去到什么地方转了一圈，除了这架飞机，还看见什么没有？"

赵尔陆凝神想了想，随后坚决地一摇头道：

"主席，这架飞机一下来就被整个地给突击营战士戒严了。别说我们，就是机场里蒋介石的人，都被远远地驱赶到了很远的地方，谁都靠不进来。当然，为了不给孟将军找麻烦，我也没有跑到警戒区之外。不过，机场上的情形我还是注意看了一下，除了这架飞机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我们站在这里，就好像是一座孤岛似的。"

"这么说，它的确是还在天上了。"老毛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忽然掉回头看看众人，随即一挥手道：

"好了，其他人都去忙吧，我有话与赵部长谈。"

就在这个当口，伊尔却已早就缓缓地滑动了起来，随后轻轻轰鸣着，一飞冲上了蓝天。

几分钟后，一道银光突然出现在它的身后，随即轻轻地贴在了它的下面。

伊尔巨大的机身微微颤动中，除了极个别的人有所感觉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其实早已飞出了数百里之外。这就是伊尔超强的乘坐舒适性的体现，对有些已经有幸坐过飞机的人而言，确实是一次难得的空中体验。

很多人还在等待着起飞消息的时候，歼0的加油过程已经悄然结束。

数小时后，当一抹丝绸般荡漾着的海平面出现在伊尔阔达的机翼之下，两个隔层中的国共双方的所有人，都被伊尔上两对漂亮的空姐叫了起来。

"各位首长，先生们、女士们，现在我们已进入海南空域。从空中俯瞰我们美丽的海疆，将是一个十分惬意的视觉享受。请大家跟随我们的手指，从上而下地好好欣赏一下我们的大好河山吧。"

很快，被空姐动人的笑容和夜莺般的声音调动起来的各路豪杰，纷纷将脑袋抵在机窗上，啧啧有声地赞叹不已。

"天呐，我这山里人还从未见过大海，原来它竟然这么漂亮。"

"唉你们快看，下面的大海多像被风吹起的绸缎呀，起起伏伏的，这要是站在岸边，恐怕是绝对看不到的场景啊。"

"同志们，不要光看下面呀。看那一朵朵的云彩，噢天呀，原来云彩是这样的啊。"

"那是云朵吗，它怎么一动不动呢..."

随着七嘴八舌的惊叹声，伊尔缓缓穿过云层，压低机头，俯身向下方的榆林机场悄然飞去。

听着耳中传来张泽雄如释重负的报告声，孟遥同样也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悄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随后起身向老蒋望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多少有些冒险的豪赌之旅。

假若伊尔在技术上稍有差池，那他和突击营可就对民族真的是百身莫赎了。要知道，这机上坐着的一对巨头，哪个都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呀。

"蒋先生，我们到了，请准备下飞机吧。"

听到孟遥笑眯眯的提醒之声，老蒋不由得坐起身子，略感讶异地嘀咕了一句道：

"这么快吗，孟遥？娘希匹，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坐上来似的。"

随行而来的蒋百里不觉也笑了起来，恋恋不舍地从舒适的座椅上站起，然后恭敬地将老蒋搀扶了起来。

本来随行的第一人选是戴笠。可这次是到海南，而让出上海后，海南俨然已是突击营当前最为重要、同时也是正在加紧大力建设的第一前进基地，孟遥自然是决不能让一个最大的特务头子在这种时候光临他的卧榻之处。所以，老蒋尽管有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将正在整训百师计划的蒋百里临时征召了过来。

孟遥见状，马上笑着戏言了一句：

"蒋先生，几个小时的飞行你居然还没感觉，看来是还没坐够我们突击营的飞机呀。呵呵，请你放心，这接下来的行程，我一定多给您安排这样的飞行。"

没办法，对于小心眼的老蒋同志，孟遥只能选择丢下老毛而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就是不知道，待会儿就要跟他摊牌之后，我们这位老蒋同志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好心情。

"罢了罢了，孟遥，你可别给我玩这套把戏。将我骗来然后就让我游山玩水一趟，我是决不答应的。"

老蒋倒也门清，马上就是一番双手乱摇，拎起手里的文明杖就走：

"飞机停了吗，头前带路，我倒很想马上就看看这个啥都没有的荒岛，你要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孟遥，我告诉你，海岛我是交给你了，但若是日本的舰队要来侵略，我可一点都管不了你的。"

说着、笑着，还一边威胁着开脱日后的责任，老蒋已起身率先来到了缓缓打开的舱门前。

入目处，赫然是扩建一新的榆林空军基地。

自从退出了上海，作为除唐县大本营之外最大的现有三大总基地之一，这个空军基地，除了将仍掌握在手中的上海崇明岛空军整体搬迁了过来（在崇明岛上，目前只留下了一个大队的美式战斗机组），而且对除榆林以外的区划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中。可以说，对海南的经略计划便从空军开始入手掀起了大建设的高潮。

自然的，一排排簇新的机库，一架架正在训练归来的战机，理所当然地让我们的老蒋同志一下子石立在机舱门口，而久久都忘了他要干什么了。

很快，那些似曾相识的美式战机，以及若隐若现的国际纵队飞行员们，引起了老蒋的高度关注。

"孟遥，你不要吓我，这里的飞机，好像我在你突击营里从来都没见到过。你跟我老实讲，这些飞机还要那些大鼻子们，是不是上次唐县事件中，美国人一直都要索回的那批特遣飞行队？他们至今都杳无音讯，果然还是你动了手脚，是不是这样子的？"

孟遥微微一笑，点头承认道：

"蒋先生，事情的确是这样子的。但有个问题却必须要澄清，首先就飞机而言，那是我们的战场缴获品，谈不上给美国人归还。至于那些大鼻子飞行员嘛，我只能很高兴地说，他们被我突击营繁荣而先进的一切所吸引，自愿留下来，我们自然也不能轰他们走吧。"

老蒋突然黑着脸，暗中数了数十根指头，一脸怒容地道：

"孟遥，你、你太不仗义了。戴笠当初说有近四十架飞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你的所谓唐县境内，我一直都还在替你说话。如今可好，娘希匹，你自己闷声吃下了这么多，却连一根骨头都不给我，枉我这些年如此待你。"

早已迎候在下面的高志远，这时哈哈一笑，噔噔走上舷梯：

"蒋先生，您这可是不仅冤枉了我突击营全体官兵，更是对我们营长的一片赤诚之心莫大打击啊。不瞒先生您说，早在俘获了这批美国侵略者之初，我们营长就已经说了，时机一旦成熟，这批最先进的美机我们一架都不要，将全部移交给您的空军。"

"什么，"老蒋险些惊喜的掉下下巴，失态地一把抓住孟遥："娘希匹，高将军说的可是真的吗，这些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早些告诉你，还有这样的效果吗？再说了，老子还要凭此办大事，岂能轻易就把这些宝贝交出去。

"蒋先生，这些美国战机就是一批批野马，尤其是那些大鼻子们，如果我不训好就交给您，老实说，我很难相信，现在我们的空军会有什么本事驾驭它们。"

"哦，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老蒋展颜笑道，刚要转过话锋拍一下孟遥，却见孟遥一伸手就将他扶下了舷梯，然后一脸奸笑地说道：

"蒋先生，你先不要这么高兴，一切还是等你叫来高志远之后再说吧。现在我要向你报告另一件事情，希望先生不要大发雷霆，而且还请你一定要成全我的这个愿望。"

"你且说来听听——"

老蒋的脸色一下子警惕起来，下意识地便闪身离开了孟遥几步，然后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四周。

孟遥沉思一下，一咬牙向另一个舱门挥手道：

"B组突击营特别接待小组听令，有请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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