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一时间沉默，乾元还站着沉浸在叹气里时，陆鼎已经动起来打扫，尘坎子是无恶不作，但平心而论陆鼎没长歪也有他一部分的功劳，那人也确实经常不在陆鼎身边，但从没苛待过陆鼎。陆鼎还记得自己刚进王府的时候，尘坎子拉着他的小手带着他参观王府，王府那时候在陆鼎眼里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大的府邸，一圈还没走完的时候他已经累到腿打颤，可陆鼎又不敢哭不敢说不想走。

当时尘坎子说的一句话陆鼎记到现在：“你出身不比任何一人低，你的潜力不必任何一人少，你要成为你自己，你要为自己努力，不想做的事情就大胆的去说不愿意，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自己努力去远离...你能听懂师父的话吗？”

“能听得懂。”陆鼎咬着牙点头，尘坎子问他自己那话是什么意思，陆鼎记得自己当时脑袋轰轰的炸响，他初来陌生之地害怕的紧，他又不想被王府的人看轻、认为自己毫无价值，所以他当时攒了一股巨大的勇气说：“意思是徒儿不累，还能继续走！”

“好。”尘坎子那时候深深的看了陆鼎一眼，陆鼎尚且年幼，分不清里面的复杂，现在想来，是有一丝欣慰的。

多年以后，陆鼎读书时，想到尘坎子的话，正符合《大学》里面一段：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陆鼎那是虎懵懵懂懂，不知道絜矩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所谓君子，便行絜矩之道，要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以道德为基础做事。仔细想想，尘坎子的靠谱与不靠谱简直在一线之间。

陆鼎用手头仅能用到的东西将城隍庙收拾了一下，书规规整整的放到门后，扫地的时候发现地上还有一个小布团，破布烂衫卷在一起配上奇怪的针脚，应该是夫人怕尘坎子看书的时候着凉，扯了实在不能穿的旧衣服缝制的。

陆鼎拿起小布团，仔仔细细的摸着上面的针脚。

乾元问：“有什么不对吗？”

“在王府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府里的嬷嬷教朱亭做女红...虽然朱亭没学出来。”陆鼎说着将蒲团递给乾元：“但是我记得这种缝制的方法，叫锦绣，是属于华而不实的一种，意思是只能让人缝制后的外形十分好看，但并不实用。锦绣多流传于北川，会这种绣法的绝大多数是...北川真正的贵族。”

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家小姐这个词适用于多种，哪怕是里坊里面稍微有钱的一家的女儿，也算是大家小姐，尤其海青因为常年战乱而经济不景气，可能屠户发家的人，在他们眼里也是大门大户——只要不用服役的就是大户人家。

可对于陆鼎来说，大户人家不仅要有钱，还得有一定的家族积淀，学识是最重要的一点，真正的贵人不需要考虑实用性，绣出来的东西多作为观赏，所以她们的绣法是越好看越不能用，尘坎子他娘的女红，已经到了做出来的东西散乱的地步——是真正从小娇生惯养在温香软玉中长大的大家闺秀。

所以才会给尘坎子起名为慎。

大概也因此尘坎子才会为陆鼎起的道号为礼独。

君子慎独，到底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夫人在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后依旧自责的不肯放过自己。

“对了师爷。”陆鼎想起自己在母亲墓前看到的：“陆有良的生父陆青明，现在一看也就是我师父的生父，他坟头是冒黑烟的，哪怕在日光地下那股黑烟也能肉眼看见。”

“那得是生前做了大恶之人。”乾元索性席地而坐：“今日正好在这，不如师爷我朝阴司借个魂，咱们来审审那陆青明！”

“师爷跟阴司有交情？”陆鼎一想起阎君那冷嘲热讽的性格就头皮发麻。

“师爷以前是替阴司做事的，鬼差没有空抓那些逃到人间的恶鬼时，会将任务下发给凡间的各大道门，你师父没自己出山以前也随师爷一起抓鬼，久而久之的，总能同鬼差有几分交情。尤其是这几十年，因为黑白无常两个位置的空缺，阎君身边缺人，一直让我们留心在凡间帮他找合适的，一来二去说上过几次话，借个魂魄出来还没问题。”乾元说到这，叹了一声：“其实阎君他是面冷心热，一些凡间大恶之人，他比咱们这些凡人还希望能在阳间解决，这样就不会把因果连累到下一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