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那留山居士印章并无特别。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细看，就会发现，印泥其实并未浸透纸背，而名章好似浮在纸面之上。

光是这样，还不能证明什么，归元拿过蜡烛，里印章寸许处熏烤起来。

不过呼吸之间，原本方形的红印突然流动起来，个中笔画汇聚成一条红色细龙，游向画面中间。

待游龙至腊梅独一新包之处，竟是直接钻进了花包。

一朵腊梅瞬间绽放。

等到花瓣完全绽开，一圈光晕以梅花为中心，向画面四周铺陈开来。

一幅《岁寒三友》，逐渐变出另外一幅画面。

画中有一中年文士举杯邀月，远处山水弥蒙，意境恬然。

“这戏法不错诶，光是特效，怎么也能值回三张银票。”

施歌不禁调侃，画师这手法，硬是要得。

正说着，画中男子忽然活动了起来，转身过来，拈须微笑。

“扶摇仙圣，苏小姐，在下与令师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一别百岁，竟是永诀了。”

苏姒现出本来面目，冷冷应道：“故弄玄虚，无非就是怕死。”

画师不以为意，笑道：“都说苏姒不近人情，我看此言谬矣，苏小姐是太知人情啊。”

施歌在一旁却看不过去了，捅了捅归元，轻声道：“这厮没将你放眼里啊，要不咱把他拽出来，暴踩一顿吧。”

“大哥，你稳重点行不，真想替我出气，一把火将画烧了不就得了。”

“诶唷，不错哦，我怎么没想到。”

画师好似听到两人对话，急忙羊装告饶。

“两位真神，我看，就不必如此残暴了吧，不如，各位来我这画中一叙啊，花了一块扶摇山精，我这主人，怎么也应该回个礼才好。”

话毕，画师衣袖一挥，顿时天地斗转，眨眼之间，归元三人已是画中人。

画师对着三人弯腰作揖，状极诚恳。

苏姒依旧高冷，施歌正琢磨这画中世界没空搭理，只好由归元代表还礼。

“早就听闻真神威武凌天，今日得见，某三生有幸。”

话虽如此，但画师以凡人之身见真神，依旧不卑不亢，唯独看向苏姒的眼神，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如长辈看晚辈的慈蔼。

倒是连归元都忍不住在心里滴咕，这画师不会跟娘子的师父，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吧。

画中世界非实非虚，似真似假。

远山近水，浮云当空，明知只是清悠笔触，却又意味盎然，令人不免陶醉其中。

在这一方天地，画师便是主宰。

只见画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毛笔，随手寥寥几画，便有亭台桌凳、酒水盘食。

施歌也不客气，大马金刀一屁股坐下，拿起一串葡萄咬了几颗，砸吧砸吧吃出了滋味，又端起晶莹剔透的酒杯，将杯中暗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情应景，不知真神觉得这葡萄所酿，如何？”

“不错，居然没有墨水味……诶，不对鸭，照你这么随手画一画，就应有尽有，干嘛整得这么冷清，不给自己画个妻妾成群啥的吗？”

铁头公子果然是个纯爷们儿。

归元也难免纳闷，要说画师怕死，躲在自己的画中，黄金屋、颜如玉，不过心念之间的事情，还非把自己包装成高洁雅士的样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真神以为，我应该在画中活得潇洒自在？”

“可不是吗，既然偷得浮生窝在画里，却搞得自己好像超然世外一样，假，真假！”

施歌说话可没那么多客气讲究，他对画师印象直落千丈。

画师忽而整肃，道：“三千繁华，过眼云烟，我是怕死，但我，也不想活在一个不明不白的世界。”

归元眉头一拧，问道：“这话，怎么讲？”

画师站起身来，走出亭外，对着天幕执笔挥毫。

几笔过去，月落日升，昼夜转瞬更替，一派万里晴空。

再几笔，风吹云涌，天地氤氲，四野阴沉笼罩。

片刻工夫，画中世界已是数度变幻，不免让人啧啧称奇。

再回亭中落座，画师凝视归元，正色道：“不过几笔，我便可以叫此画改天换地，那真神不妨试想，画外，又是谁在执笔？”

归元不由得想起是非观中老道无闲说的话，镜中镜外，画中画外，这两人所言，难道只是巧合吗。

“您这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

“老道无闲？”

“正是，先生跟他，很熟？”

“我在他的镜中，他在我的画里。”

“哦？”

须不知，画师轻飘飘一句话，就可能颠覆在座三人的世界观。

如果说老道无闲是一个锁孔，那画师，会不会是一把钥匙？

“世界，每个人所看所想，均有差异，如果神在上位，执掌天地，这天地所遵循的，便是神的意志，而如果魔在上位，自然，就是魔道说了算……”

归于三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事实。

就好比小千世界，乃因神武意志支撑天柱，以此定善恶是非，其间百姓自然奉以为天道，以香火供养，以虔诚趋求圆满。

但若是在胡图魔识之内，小千世界又当如何，百姓就不诚服，就不膜拜了吗？恐怕未必。

所以说，老天爷在上，既是希望的寄托，又是一种精神上的桎梏，人人向上天祈自在，而不得自在。

“我擦，咱们不会都是人画出来的吧。”

也不怪施歌不走寻常思路，换作常人，都难免会如是想。

归元不禁问道：“照先生这么说来，画外之外，即是天外之天，执笔的人，岂不是在神魔之上？”

画师并未作答，而是看着苏姒，温言相询。

“苏小姐，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上的扶摇山吗？”

苏姒没想到画师会突然问自己，而这问题，又似乎意有所指，难不成自己上扶摇山，还跟整个大道运转有关？

之前因为紫微遗录，已是觉得命运被神祇操弄，师父渡劫失败，反倒是将一生气运转接给了弟子，这才成就了自己立于九重天之巅。可要是依画师之意，连紫微这样的大神，都无法自主，那真正的世界，该是何般模样。

一切，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