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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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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钟云从抗争了老半天, 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结果却被顶上那亮眼的白炽灯晃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他赶紧又阖上了,眼球正上下左右来回转动的时候, 旁边忽然“嗷”地传来了一嗓子:“他醒了!”

那把惊喜到破音的嗓子伴随着忙不迭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钟云从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躺了很长时间吗?

还没等他琢磨完毕, 脚步声蓦地又回来了——这次是杂乱无章的一群。

紧接着,好几个人声就凑到了一起, 嘈杂的像是有七八个音箱对着他的耳朵一通猛轰, 还个个都调到了最大音量。

“钟云从你终于醒了!”“没事了吧?”“你躺了一个星期了真是担心死我了!”“现在感觉如何?”

钟云从被震得耳膜嗡嗡直响,再让他们这样荼毒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聋。

于是他赶紧睁开眼睛, 太久没睁眼, 视野一时间还有些模糊,他乍然望去, 只觑见好几张脸围成一圈,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约而同地透出了关切的意味。

他又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那几个人——冯小山,项羽,“贵宾犬”, 张既白,还有个一言不发的小桃。

除了张既白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紧张, 钟云从的心底流淌着暖意,他试图牵起嘴角笑一下,结果却发现面部肌肉似乎不听他使唤了,僵硬的好似打了一百针肉毒杆菌,除此之外,其他的后遗症也姗姗来迟——全身的骨头几乎是散架了,每根都在泛着疼。

我这是被人暴打了一百遍吗?想笑却笑不出来的钟云从茫然地想着。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颈椎一顿咔擦乱响,活像是很久没护理过的机械零件,卡顿延迟的不像话。

不过这会儿好歹能点个头了:“……没事儿没事儿,你们都别担心,啊。”

可他这副虚弱憔悴的模样配上他破铜烂铁似的干哑嗓音,让他的话变得很没有说服力。

其他人也就算了,冯小山同小桃这两个年纪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商量好似的往他身上扑,钟云从那还没缓过来的骨架子被压得生疼,一张脸登时就皱巴起来。

张既白皱了皱眉:“你们俩注意一点,他还没恢复过来呢。”

这话倒是一点都没错,钟云从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身上的确很不舒服,不过他却是冲张既白摇摇头:“没关系。”

然后艰难地抬起胳膊,一手搂住一个,他动了之后才发现手臂上还连着好些输液管,好在动作幅度不大,没把针给拔了。

“我把任杰送出去之后,再回来就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被坏人带走了呢!”

冯小山趴在他肩头,整个人抽抽噎噎的,钟云从一面摇头一面数落他:“是我把坏人带走了才对……你是不是男人啊?多大了还哭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你果然只有三岁吧?”

冯小山一僵,随后迅速地支起身,扭过头,不知道是害臊还是赌气:“呸!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理你了!”

钟云从失笑,笑完之后又侧过脸顾着另一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所以哭起来也比冯小山那小子好看多了,钟云从看着泫然欲泣的小桃,这段时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又瘦了许多,整个人基本只剩下一把骨头。

虽然身上还不太利索,但皮外伤都消失了,无论是枪伤还是异种留下的伤口,一看小桃那没剩多少血色的脸,他就猜到了个中缘由。

她双颊凹陷,含在眼眶里的泪珠要掉不掉,钟云从又心疼又抱歉,他的手在姑娘单薄的肩上轻拍着:“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小桃摇摇头,泪珠子也跟着甩了出来,顺着凹陷的双颊流了满脸,她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哥哥没事就好。”

他乍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底又变得柔软了一些:“对了,你的家人呢?他们还好吗?”

小桃苍白消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嗯,还好,治管局找了个地方,把我们这些人都安置起来了……就是姐姐那天受了惊吓,早产了……”

钟云从大惊失色:“她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既白:“还好有张医生在,总算是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她说着抿嘴一笑,眉宇间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忧郁也淡了几分:“我现在,也是当小姨的人了。”

钟云从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太好了,小桃,恭喜你,还有你姐姐。”

小桃莞尔一笑,擦干了眼泪,又拿起水杯:“你渴不渴?我帮你倒点水吧?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他看着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微笑着颌首:“好,谢谢你。”

她欢天喜地地捧着水杯走了,钟云从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地隐去。

从前她不愿意说,但不久前他从路远口里得知,路远,她,还有她的姐姐弟弟,都是“生命之树”计划的产物。

一群因为偏执和私欲而被迫诞生的孩子们。

“生命之树”轰然倒下,这些人也如同四散的落叶,飘零无依。

方才从她的话听来,现在应该是治管局负责安置他们,可治管局会一直管下去吗?

他满腹心事,眼底也被带上了一点沉郁,这个时候,张既白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到了他耳朵里:“那姑娘,好像也就在你面前,才看着高兴点。”

钟云从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就换了一副笑模样,他的语气洋洋得意,透着欠揍的自恋:“那是,我可是很讨人喜欢的!不信你们问问那谁……”

他话说到一般又忽然不说了,张既白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大大咧咧的项羽挠了挠头,毫无反应,唯有娇小的“贵宾犬”,宛若闻着了骨头味儿的小狗,头顶的卷毛也敏感地弹了一下:“问谁?”

“咳咳!没什么……呀,外边那棵树都发芽了,春天来了!”钟云从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求生欲告诉他还是不要满口跑火车了,否则那谁要是生了气,后果会很严重。

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屋子嘘寒问暖的人,独独就缺了他最想见的那个。

本尊不在,那他也浪不起来了。

可“贵宾犬”这个号称是全治管局第一八卦爱好者哪有这么好打发,她拎着裙摆直接床沿一坐,而后做出了个惊掉钟云从下巴的举动——她一个俯身,两只手撑在他脑袋两侧,头也跟着一低,眼对眼,鼻对鼻,光天化日的就给他上演了一出“床咚”。

钟云从吓得嘴皮子直哆嗦:“姐、姐姐……你别这样……我身体还没好……而且,我心有所属了……”

“啧。”“贵宾犬”自带霸总气场,邪魅狂狷地一笑,“那天找到你和咱们老大的时候,你俩就以这姿势叠着呢……你姐姐什么没见过?想忽悠我,你还太嫩。”

钟云从顿时就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按理来说,他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想当初,他命悬一线的时刻还能死皮赖脸地跟人告白,甚至胆大包天地逼着对方给他答复。

可此时此刻被“贵宾犬”这么身体力行地一打趣,他毫无预兆地就面红耳赤了,大概是这么多人杵着,其中还不乏屁都不懂的青瓜蛋子,他怕给小孩子树立了不好的榜样。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时过境迁了。

那时候,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死,一旦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想说就说了,想亲也就亲了。

逃出生天之后,反而难为情起来。

他都这样,那一位估计也不遑多让……所以这才是他不在场的理由?

钟云从正胡思乱想着呢,没撬开他嘴的八卦女人还跃跃欲试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然而张既白的一句话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想被你们组长收拾的话,就点到为止吧。”

张既白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心花怒放兼受宠若惊的“贵宾犬”立刻放弃了别人的八卦,翻身而起,凑到张医生的身旁黏糊起来。

臊眉耷眼的钟云从暗暗地松了口气,他本来有个问题想问的,可与一边被“贵宾犬”骚扰的不胜其烦一边还能似笑非笑看的他浑身发毛的张既白打了个照面之后,他立刻调转了目标,改问项羽:“那个,今天你们局里很忙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意思问的太直接,而一般情况下,项羽的脑筋不怎么爱转弯,人家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压根没去深入理解字里行间是否还藏着什么深意。

“还行吧,这不,我跟小狗今天都轮休,所以才有空来看你。”

钟云从一脸冷漠:“哦,那你们还真有良心。”

项羽总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哪里怪,于是打了个哈哈:“应该的,毕竟咱们以后也是要当同事的……再说了,头儿也是这么吩咐的嘛,怕‘暗影’的人来找麻烦,所以让我们在这儿盯着。”

钟云从的耳朵尖的很,飞快地抓住了重点:“是你们组长让你来的?”

项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抱着张既白胳膊不放的“贵宾犬”幽幽地叹了口气:“头儿也真是的,自己守了你那么多天就算了,还得拉着我们一起……一点都不懂体恤下属啊。”

钟云从眨眨眼:“他……之前一直在陪我吗?”

“贵宾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是啊,自己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还老往你这里跑,要不是张医生揽着,他就要在这儿打地铺了。”

“那今天呢……?”

“哎呀,今天不巧,他有事。谁知道你就醒了。”女治安暧昧一笑,“唉,好不容易放个假,我还想好好睡一觉呢~结果还要被迫来医院闻消毒水的味道。”

钟云从也笑了,一语双关地回了一句:“话可不能这么说~医院有消毒水,可也有医生啊。”

“这倒是,不虚此行了~”“贵宾犬”冲张既白抛了个媚眼,后者的眼刀凉飕飕地飞了过来,钟云从打了个寒噤,忙不溜地拿被面蒙住了头。

恰巧小桃端着水杯回来,见到整个缩到被子里的人不由愣住了:“哥哥睡着了?”

看热闹的冯小山刚准备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迨赂?媚锼狄槐椋?幢徽偶劝桌棺x耍?唤鋈绱耍?渌?嘶苟急凰?浴安u诵枰?惭??忝窍瘸鋈ケ鸫蛉潘?菹1钡睦碛筛?铣鋈チ恕?br>

于是乎,病房里就剩下他和病人本人了。

“行了,没人了,出来透透气吧,别把自己憋死了。”

钟云从犹犹豫豫地探出了半个头,张既白双手插在外衣的兜里,他才注意到对方并没有穿着平时的白大褂,他略有些意外,又发现这病室的装潢似乎有些熟悉。

“这是……济世医院?”他微微地变了脸色,现在的济世医院和慈幼院一样,提起来的时候总会有点异样的感觉。

张既白知道他在想什么,面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你肺里卡着子弹,我那个小诊所不方便搞那么大的动作,所以就送到大医院了。”

“济世医院……还要留着吗?”

“不然呢?”张既白反问回去,“它可是‘孤岛’最大也是条件最好的医院了,就算创办目的不纯,创始人不清白,可这么多年来,它也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

钟云从无言以对。

“你放心,现在已经由综管局全面接管了。‘暗影’的绑架事件之后,这里也增派了人手,日夜巡逻,还是安全的。”

钟云从却依旧面色凝重,他想到了一个名字——“那个叫朱慈的女人呢?”

那个一手创办济世医院和慈幼院的女人,同时也是“生命之树”计划的推动者之一。

她怎么样了?

张既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朱慈在被抓获前,就畏罪自尽了。”

钟云从瞠目结舌。

“苏闲他今天到治管局总部,也是去报告这件事。”张既白叹了一声,“或许,还有些疑惑想解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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