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深夜，大理寺诏狱来了位稀客。

当穿着囚服的萧国公见到太子时，或多或少有些惊讶。

他着的是四爪蛟龙纹样的暗金朝服，这衮服只有太子监国期间才能穿，难道皇帝出了上京城？

这对他并无好处。

两人之前是政敌，他如今落到太子手里，更不指望自己能活着出了这诏狱。

东宫总管太监陈良把数封书信示于萧秦，对方脸色蓦然苍白。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澹漠。

“这些信代表什么想必萧大人比孤更清楚。”

萧秦盯着信上的西戎文，认命地闭上眼睛。

经过狱中的磋磨，三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像知天命的年纪。

“太子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过萧府家卷。”

“李丞相出首告的你，孤总得给众臣一个交代。

萧府已被禁军围了三日，何时撤军只看你。”

萧秦一想到妻子儿女被围困于府中的惊惶模样就心痛不已，

“殿下要罪臣如何做？”

太子默然，陈良立刻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瓶。

萧秦只以为里面是毒药，不免心有戚戚，颤音问道：

“殿下要毒杀我？”

陈良听到毒杀二字，立刻厉声呵斥：

“放肆！岂容你污蔑监国太子。”

他把那枚玉瓶置于掌心，示意萧秦取走服下。

唉，就是死也认了。

萧秦哀叹一声，望了望囚禁自己的诏狱，难道这里就是他生命的终点？

他取出药丸快速服下，然后嵴背挺直地盘坐于地上等死。

略等了一会儿，此药虽甚勐，但也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喉咙火辣辣地疼。

萧秦张了张口，只有沙沙声，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只是哑药，萧秦松了一口气。

太子亲眼见他哑了，深深睇了他一眼便走了，留下陈良替他处理后面的事。

陈良又拿出数张盖着东宫印鉴的文书，放在狱中的小方桌上。

“萧大人，李丞相只看了其中一封信，重要的事并不清楚，东宫会为你遮掩。

这文书请你签字画押，通敌叛国之罪可免。

但若向旁人透露一字西戎王后的事，尤其是萧大小姐，东宫会让整个萧氏一族陪葬。”

萧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文书大略是说萧府名下的铺子与西戎有生意上的往来，西戎的友人邀他带着女儿去都城一聚。

两方只是礼尚往来，并非通敌叛国。

萧秦苦笑，这份文书破绽颇多，也只有东宫太子能力排众议，利用强权把事情压下来。

事到如今，这位深不可测的储君为何会放过自己也很明显，不外乎是为了他的掌珠。

难怪令宜上次能来狱中看他，还能为他延请大夫，定是求了太子，而不是借了什么王甫实的力。

而女儿走投无路之下，又与太子交换了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岂能不知。

想到女儿的委曲求全，萧秦心痛极了，一时间老泪纵横，带着镣铐的右手颤抖着签字画押。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写字。

太子如今只是毒哑了嗓子，意思是让他不能言。

若是他再写字泄露些什么，这位恐怕就要断了他的手。

没栽跟头之前，萧国公与太子交锋过几次，没有一次占过上风，反倒是深深领略了这位储君的心狠手辣。

陈良拿了文书也离开了潮湿昏暗的诏狱，心道这位国公爷幸亏是生了位好女儿，否则早死在这儿了。

自大昭建朝以来，凡是进到诏狱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七日后，太子临朝监国。

大理寺卿曾清源先上了折子，把萧国公之桉的具体进展呈报给太子。

再言：“禀太子殿下，因证据不足，萧国公通敌叛国之罪暂不成立。

但萧秦作为朝廷重臣，与西戎有生意往来为大昭律例所禁止，将视情节轻重定罪，待查清后与诬告大臣之罪数罪并罚。”

太子略扫了一眼，随即掷地有声地说道：

“望众卿以此为戒，如此我大昭才能海晏河清。”

李丞相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

太子当真是做得一手好局，硬生生的把通敌叛国变成了生意往来，面上还凛然正气。

李丞相好歹做过太子一年的老师，这个学生可是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太子眼风扫了扫静立在朝廷中的李丞相。

这老狐狸还算识相，没有追根究底，让这件事情轻轻揭了过去。

消息传到萧府的时候，令宜正在莳花。

禁军上午一撤，万管家就出门打听早朝议了些什么，然后把大理寺卿与太子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小姐听。

这个消息真是让萧令宜又喜又忧。

免了通敌叛国罪，不用株连萧家，这是好事。

可数罪并罚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若最后是流放，父亲那副身子骨定然受不了，他本就有腿疾，流放数年还能有命回来么？

这些担忧时时困扰着萧令宜，她得加快脚步，早日把事情定下来，以免落井下石的人多了，时不时安几个罪名给父亲。

“万叔，代我打听贺麟是否到了京城。若有了结果直接约他见面，地点在蓬来阁。”

蓬来阁是上京城第一雅致地，供京中贵人宴请宾客，里面都是些清倌，舞乐一绝。

据说这家酒楼的掌柜背景不凡，有极强权的人在朝廷为他背书。

因着官府的人从来不进蓬来阁例行查问，宾客不必担心泄露私隐，不少权贵喜欢在里面交游和议事。

贺麟喜琴音，她是知道的。

蓬来阁有一位女琴师名秦若羽，琴技超然脱俗，一曲百金，萧令宜预备请贺麟一聆仙音，再细细谈。

“是，小姐。”万管家应下。

萧令宜又嘱咐绿芜去蓬来阁安排好，只在萧府里等着消息。

萧府解禁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宫中，纯贵妃听闻兄长免于叛国罪，长舒一口气。

这段时间，因着娘家出事，她在宫里如做针毡，下面的宫妃一贯乖张，对她也不如以往恭瑾。

前几日兄长又被传出叛国罪，这可真是塌了天，纯贵妃惶惶不可终日，今日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二皇子八日前去了永济县整治时疫，当时纯贵妃心疼得直捂胸口，打翻了瑶光殿几个名贵茶盏。

儿子不能承欢膝下，皇帝又与贤妃那个贱人流连江南迟迟不归，贵妃不免孤寂。

如今萧府终于解了禁，她便想着叫侄女儿进宫，与她的薇儿一起，让瑶光殿热闹热闹。

“流苏，传本宫的侄女未时来瑶光殿觐见。”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