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清早，太阳还没升起来，一夜失眠的莫林来到实验室。

安静地坐了一会后，他推开玻璃门，走到精心设计过的花园里。

湿润的空气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有个人影缓步行走在晨雾中的靶场上，从礼帽、风衣、手杖等特征来看，应该是位男性。

“格林先生！”莫林挥手打招呼，“现在能见度很差，走在靶场上很危险的。”

“哈哈，谢谢提醒。”艾尔伯特脚步轻快地走下靶场，指了指身后，“本来是想好好看看那棵树的，可惜雾太大。”

“您起得太早了。”

莫林心里很清楚，艾尔伯特指的是那棵高达150余米的德鲁尹橡树。

因为体积太过巨大，凯莉女士将它栽种下去后不久，全城人就都注意到了这棵树。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跟遭受袭击当晚港区里的那棵大树一样，这也是海市蜃楼现象。

但当前去维修大书库的石匠上气不接下气地传回消息，一口咬定巨树真的存在时，一种强烈的宗教崇拜情绪开始在城中快速传播。

每天，海对面的岸边都会聚拢一大批男男女女，长久地仰头注视那遮天蔽日的翠绿树冠，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德鲁尹”这个词悄然传播于大街小巷，更有传言称，白河城之所以在上一轮袭击中损失极小，就是因为“神树”的庇护。

超出常人理解、过于光辉神圣的造物，总是可以自然而然地让人感到敬畏。

许多市民走进高阔的教堂内部时，都会自称感应到光之主的“召唤”，而这转瞬间出现的大橡树，其高度是白河城大教堂的两倍以上，树冠投影面积更是达到了大教堂的20倍。

哪怕是最虔诚的光之主信徒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如果创造它的不是光之主，那就只能是另一位异教真神。

而只有少数人知道，它来自远古法师灌注过高阶法术的一颗种子。

“神树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了，教会总部非常紧张。”艾尔伯特语气里多少带些幸灾乐祸，“不过塞来斯顿的现代德鲁尹教倒是异常兴奋，街头传教的力度加大了不少。”

“凯莉女士暂时还没有取代国教守护者的打算，”莫林打趣道，“她只想在学院中慢慢栽培自己的学派和教团，还请您和爱德华兹先生多为此创造一些便利，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我们也算是战友！只不过，当前环境下，我们只能有限地减少猜忌。”

“嗯，我明白。”

莫林知道对方此行不只是想确认凯莉的新营地，主动偏转话题：“‘光照之塔’很清楚我们的弱点所在。他们知道狮心不能失去海权，利用了大陆各国间紧张的局势，利用了凡人和法师之间存在的天然不信任，更清楚地知道部分法师对现状非常不满……而且，通过一系列精心策划的袭击，完全引爆了这些矛盾。”

“是的，”艾尔伯特坐到一张室外藤椅上，“那些受到雇佣而发动袭击的法师，有很多常年在同盟中受到打压……声称自己是革命家，而不是罪犯，甚至根本没有收取报酬。”

莫林没展开讨论这件事，继续道：“所以我的看法是，对于这样的敌人，一场舰队决战不可能完全解决来自海上的威胁，海军所期待的海战甚至有可能不会发生。他们……只会吸引‘深海’舰队的一时关注。”

艾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莫林一眼，自顾自地再次转移话题：“莫林，你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士兵吗？”

“什么？”

“你觉得自己到了战场上，会是个好士兵吗？”

“当然。”

“我觉得你不是。”

“为什么？”莫林笑了，“印象中，我在北方荒野上受到您指挥期间，表现应该还算不错。”

艾尔伯特也笑了：“‘不错’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你的表现。但是，当时那支‘深影’小队是来追杀你的，严格来说，你只是自我防卫，至于其他敌人，甚至算不上是人类。”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莫林，我要告诉你，在我眼中什么样的士兵是不合格的。其实很简单，当你在战场上看到任何一具士兵尸体，开始思考他为什么来到战场，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老家是哪里，入伍前在哪片农田里收割麦子，是谁的儿子，谁的兄弟，又是谁的父亲时，你就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年轻时，我在殖民地的丛林里犯过这样的错误，结果……我没能把自己的小队安全带回家。

“听好，莫林，战争中不合格的士兵，永远不可能成长为合格的军官。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谁都无法否认你的法术天赋，但千万不要因此变得自负！”

莫林摇头：“恕我直言，格林先生，我并不这么认为。”

“哦，是吗？那好，我现在需要你从你的实验室里选出四人执行一项必死任务，告诉我你选谁？”

莫林哑然。

“我知道，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未来的金枝实验室只会是一所实验室。世界正在走向疯狂，未来的实验室成员免不了充当遗迹探索者、调查员，甚至是赏金猎人和雇佣兵的角色。”

艾尔伯特指了指雾气中的德鲁尹橡树：“这方面，凯莉女士其实比你我都出色地多。还记得献出生命抵御邪神的那位吟游诗人吗？我难以想象他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但凯莉还是送他上了路……”

他神情凝重地望向西方，望向被雾气遮蔽的大海，放慢语调道：

“得知本土舰队会大举反击后，我第一时间找到卢卡斯，提出了一个计划。我告诉他我打算将狮心和金鸢尾的联军舰队当做诱饵，吸引‘深海’入侵者的注意力，伺机将一船法师悄悄送入旋涡，奇袭那座神殿。无论那里正运行着什么法术，我想都是血肉战舰和海怪出现的根源。

“卢卡斯立刻认同了我的提议，并让我尽快推进落实。但在当前的特殊局势下，计划不能告知军方。”

莫林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其中的风险性和不确定性。

但这也就意味着，不再规劝海军取消作战计划。

艾尔伯特继续道：“此外，这次作战极有可能是一次自杀任务。我会向招募来的下属讲明这一点，讲明无论我们是否成功，所做的一切注定无人知晓。没有名誉，没有勋章，有的只是来自凡人的更多猜忌。

“莫林，我知道你昨晚也想到了相似的作战方桉，但你却没有当场提出来，你脸上的黑眼圈说明你因为这个计划整夜难眠，说明你在乎海军和法师队伍中，那些必然会产生的伤亡。

“我来凛冬是想向你求取法术方面的援助，但如果你打算带同学们参加作战的话，我拒绝的态度一定会比你们校长更坚决。”

“因为我还没准备好，无法胜任合格的战场指挥官？”莫林看向艾尔伯特，问道。

后者点头：“如果我同意，你必然会花大半精力思考如何令手下不受伤、如何令他们平安返回校园，反而不利于作战任务的顺利执行。”

“您没猜错……”莫林承认。

他坐到花园矮墙上，安静思考了片刻，之后道：“我可以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士兵，也因此无法成为合格的战场指挥官。但在最终做决定前，我希望您能参观下金枝实验室最近的研发成果，这或许可以改变您的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