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第一排提问的老太太，是来自铁鹰联邦的贤者，施密特夫人。

与许多同盟高层不同，她家境普通，年幼时父亲在一起钢厂事故中被铁水烧得尸骨无存，之后被母亲独自带大。

施密特夫人实力强悍，但相比实力，更加擅长社交走动和游说，在军政高层和教育界都有极广的人脉，几乎能靠一己之力决定政府对本国法术研究的资金支持，影响力甚至超出国界。

她一生结过五次婚，靠各种层面的“努力”获得了极高的学术地位，以及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也正因此，施密特夫人成为了大陆许多法师的榜样，尤其是那些希望从传统和制度中套现获利的法师。

“朱利安先生，我必须指出，你这篇文章，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施密特夫人拉长了脸，像是要吊起听众们的胃口那样，故意停顿了一下。

台下，能从受邀学者们的表情上看出对莫林的态度。

阿尔弗雷德、伊森、芝尼雅，以及少数来自各国的年轻学者纷纷皱起了眉。

内心深处，他们对莫林指出的研究方向充满向往，很不愿看到它成为一纸空谈。

大部分人则进入了乐子模式。

他们或许能理解这篇论文的意义，或许不能，但此时此刻，内心深处都想看到台上的莫林受到打压，希望他被当场问住，手足无措，学术生涯自此接近断送。

这在学术会议上，从来都是一种独特的消遣。

台上的人越是自信，之前被捧得越高，消遣娱乐的效果就越好。

“你的文章，其实是高度架空的。”施密特夫人加重语气，“你所畅想的那些作战模式，我承认听上去有些令人向往，但它们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法印万能，可以满足一切需求，就像是一台实现愿望的万能机器，有着无穷的潜力。朱利安先生，现在，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没有，尊敬的施密特夫人。”

莫林实事求是。

虽然他并不认同对方关于“愿望机器”的表述，但施密特夫人这里设下了一个逻辑陷阱，万万不能踩上去。

没有人能证明某样事物是“万能”的、潜力“无穷”的，只要人类存在尚未解答的疑问，任何人都可以用其做反例，举证驳斥。

法印万能，那你再创造个宇宙给我看看啊？

台下，艾尔伯特·格林悄悄握拳。到目前为止，莫林的表现好于预期。

“没有？很好，说明你至少是个诚实的年轻人。”施密特太太语调平稳，“朱利安先生，从古至今，法师都是以实力说话，以研究成果说话。

“如果缺少证据，就不能假设法印万能，应该以谦逊的姿态，一步步推进研究。

“而你，在缺少大量研究成果的前提下，用明显稚嫩的笔触，给大家描绘了一幅空想的画卷。老实说，除非你跨越时间，来自遥远的未来，能未卜先知，否则我真的很不欣赏这种学术态度，相信台下的许多学者，也都持有相同的态度。”

咚咚咚

现场响起了指节敲击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针对深蓝大厅规矩的对策，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

既然不许大声叫好，不许鼓掌，那就以敲桌子的方式，表达对发言者观点的赞同。

莫林没有反驳，这里又是一个陷阱。

施密特夫人用一条无法反驳的事实，演绎出了无法反驳的推论，尝试反驳的话，就会深陷无法解开的逻辑死结。

其实一个问题能否被回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提问者的恶意程度，施密特夫人明显不是来进行学术讨论的。

她摆明了要来吵架。

莫林如果想“证明”自己那缺少证据、缺少成果支撑的理论具备价值，方法只有两个。

其一，自然是当场表演穿越，把地球上的信息化空天军、海军和陆军合成旅都拉过来。这当然不现实。

其二，就是暂时黯然离场，许诺用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成果去努力证明。

他真要这么做，施密特老太太和所有想看他出丑的人，私下里怕是头都要笑掉。

这是一场辩论，一场文明的“争吵”，必须要赶在结束前找回自己的场子。

穿越前深受现代舆论传媒熏陶的莫林，其实知道一种高效的反驳手段。

如何在不太占理的情况下，跟人吵架并且吵赢？

第一步，点明对方是个小丑。

第二步，小丑的一切“高论”，就算听上去再怎么有道理，本质上都是粗鄙之语。

第三步，我的观点就算存在逻辑瑕疵，也好过一个小丑的疯话。

思考的同时，他目光瞥到了镌刻在深蓝大厅七根粗大立柱上的铭文，那是2000多年前，由永恒帝国学者提出的“法术界七大难题”。

施密特夫人左边，写的是“永生不老”，而在她右侧，则是“点石成金”。

莫林无言地环视一周，看到了另外五大难题。

“灵智升格”、“物质传送”、“召唤神灵”、“登宵漫游”、“开创位面”。

“这小子在干嘛？他是想求助本国同僚，让他们都帮自己说几句话吗？”

伊森听到旁边的人小声嘀咕，语气里充满了看乐子的趣味。

曾几何时，法师是个理智、务实，但同时也想象力丰富的浪漫群体。

2000年后，他们却在因紧绷的国际关系而互相打压。

莫林轻轻地吸了口气，朗声道：“尊敬的施密特夫人，所以在您看来。我犯下的最大过错，就是假设法术‘过于强大’，假设法印具备我们目前还无法想象的潜力，就像正在茁壮发展的自然科学那样？”

台下乐子人的兴致再次被提起。

没有学徒敢用反问的语气跟贤者说话，至少之前从来没有过！

施密特夫人瞪大的眼睛里带着怒气：“莫林·朱利安，如果你无法提出有意义的见解，可以直接离场，不必死撑。

“你犯下的错误，不在于假设的内容，而在于无凭无据提出假设的行为本身！

“你居然还敢用自然科学作为类比，真是让我对你的学术素养之低下感到震惊！你若是真的熟悉近代科学思想，就应该明白，自然科学学者们需要根据已经观察到的现象提出假说，之后不断用实验证明、否定、修改假说。你的假说基于什么事实？你的实验在哪里？你的……”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中途转移话题。

“法印跟自然科学不一样，法师跟凡人也不一样！同盟现在只发现了10个法印，另外4个正在加急翻译，它们组合出的功能是有限的，并不像科学那样，存在可以解释一切的定理，学者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找出这些定理。我们的研究方式跟科学界有明显区分，更加复杂，也更有挑战性，这必须承认！”

莫林脸上泛起笑意。

现在，施密特夫人正在走向自己设下的逻辑陷阱。

过去的200年间，法师不断式微，科学却不断走向强势。

这其中一定存在人为的原因，存在一个解释。

想要扭转法术研究的颓势，就必须找出这个原因，加以杜绝。

只靠发现法印是远远不够的。

他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并非如此，尊敬的施密特夫人，请允许我这么说。您恰好指出了当前法术研究与早期科学研究的共同点，你恰好指明了禁锢法术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