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辆破破烂烂的丰田在灯光昏黄的小巷里挪动。

这似乎是条水果贩居住的街道，两边都是水果批发店，店门口的布摊子拼命往前伸，摆着五光十色的小核荔枝、大青芒、“黑美人”西瓜、芒果、柑橘、火龙果、柚子、菠萝蜜、榴莲和山竹等等水果。灯光很昏暗，防雨布的顶棚上吊着一两个黄光灯泡。果蝇四处乱飞，穿拖鞋的大妈坐在摊子旁，拿着杆子挥来挥去，驱赶趴在水果上的蚊虫。

有大妈看见挪动过来的丰田，觉得能推销一波，立刻凑过来。但走近以后她们都纷纷一愣，脸色突变，知趣地退走——车里坐着四个戴防弹头盔的人，怀抱枪支弹药，胸前还挂着黑乎乎的手榴弹。不是警察就是暴恐分子，这两者显然都不会买个山竹剥了吃。

“我想吃橘子。”窦豆趴在车窗上，看外面花花绿绿的水果摊。眼神像是猫咪看到烤鱼。

“老实坐好。出任务吃什么橘子。”尹梦诺立刻驳回。口气熟练又威严，像老妈管幼儿园闺女。

“到底什么任务，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何知乐憋不住了，问，“又不买水果。”

“记得阮春唐说他有个女儿吗？”李隆杰握着方向盘说。

“记得，心理医生，不婚主义。”何知乐印象还蛮深的。阮春唐刚见面时在车上聊起过，他唯一的独女，阮春唐寄希望于自己退休以后领到一大笔退休金，让女儿生活无忧。

“阮春唐不放心他女儿的安全，让我们帮忙把她接到lpt去。”李隆杰简明扼要地解释，“阮春唐一个多年的同事叛变了。那个同事对他知根知底。阮春唐害怕会对他女儿不利。她女儿住的小区就在这条街尽头。”

何知乐哦哦地答应着。表情忽然有些复杂。李隆杰说“一个多年的同事叛变了”戳到了他的痛处。何知乐眼前又浮现起叶甫盖尼的身影。

叶甫盖尼现在在哪呢？他怎么样了？是在行恶还是在休假？

何知乐想着想着，忽然摸出手机，打开QQ联系人。

往下一直翻，到灰暗的头像区，一个熟悉的ID“斯文托维特”映入眼帘。这是叶甫盖尼的QQ号，斯文托维特是斯拉夫神话体系里的战神。叶甫盖尼作为一个俄国人，大概对他有崇拜情节。

叶甫盖尼消失后，他的QQ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起来过。大概是废弃了这个马甲号。何知乐也没有再在网上联系过他。毕竟大家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往上翻翻，还能看见许多天前的消息记录，字里行间都是并肩尿尿好兄弟的语气。

老叶：后天学校有棒球联谊赛，一块儿去吗？我给你搞张票。

何知乐：我连棒球规则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老叶：你以为我就知道吗？傻瓜，foolish！我们又不是真去看打棒球的，几个人拿着手套和球棒跑来跑去有毛意思哦！

何知乐：那我们不看棒球去那干什么？

老叶：啦啦队啊！各种肤色各个地方来留学的漂亮姑娘组成的啦啦队啊！就像维密秀场一样！

何知乐回了一个表情包，图案是面目狰狞的熊猫躺在被窝里，配字是“几点了还不睡，等着猝死吧！”随后没了下文。这也是两个人QQ上最后的消息。从此以后叶甫盖尼的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起来过。灰暗的头像让人想起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

何知乐忽然心念一动，老叶是否还能看到自己发的消息呢？

犹豫片刻，何知乐打字过去，“在吗？”

叶甫盖尼还是老叶的时候，每天手机不离手。何知乐给他发消息，不出三秒就会回复。

何知乐注视着屏幕，等了三秒。毫无反应。又等了几秒，还是毫无反应。

何知乐自嘲地笑笑，还是自己想多了。大家已经是敌人了，见面会毫不犹豫朝着对方的脸开枪，你死我活的对立阵营，怎么可能还互相联系呢？

李隆杰拉手刹，车稳稳停下。

何知乐这才反应过来到地方了。隔着车窗举目四望，很普通的居民楼小区，甚至显得有些破败，楼房大概有十层高，家家户户装了防盗网，防盗网上都是铁锈，年代久远。小区里照明很不好，黑漆漆的。中国的住宅楼小区底下往往会停满小轿车，这里没有那么多汽车，摩托车倒是成排成排地停在树下，用铁链的大锁锁住。

“尹梦诺和窦豆，在楼下警戒。何知乐跟我上去。”李隆杰抽出两支左轮手枪，沉声吩咐。何知乐抓起自己的05式冲锋枪，点头。

李隆杰和何知乐下车。阮春唐女儿住的是17号楼，而为了不引人注目，李隆杰把车停在了三号楼下。两个人只好绕了一大圈。

小区里没见到什么人。各栋楼上也只有几扇窗户里亮着灯光。寂静地能听见皮靴踩在水泥路沙子上的声音。有些鬼森森的。

“这小区里怎么没什么人？”何知乐小声和李隆杰说话。

“11点半了。都睡了。”李隆杰简单解释。

何知乐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抬表看看时间。他是在睡觉时被尹梦诺一杯凉水倒在脸上呛醒的，手忙脚乱稀里糊涂上了车开到这里，还不知道确切时间。

快到三号楼下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提着公文包穿西装的秃顶男。秃顶男一眼就看见了抱着冲锋枪的何知乐和双手提着左轮的李隆杰。

何知乐还没反应过来，李隆杰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枪管抽在秃顶男脸上，他痛得下意识大叫，下一秒枪管却已经趁他张嘴被塞进了嘴里。

何知乐在旁边傻愣愣地看着。李隆杰说了句听不懂的话，秃顶男竟然立刻脸色突变，并死死咬住嘴里手枪的枪管。李隆杰又说了几句，秃顶男边哆嗦边点头，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最后李隆杰把枪管从秃顶男嘴里拔了出来。秃顶男犹豫了一下，撒腿就飞跑进一栋楼里，钻进去不见了。

李隆杰和何知乐继续往前走。

“你跟他说什么？”何知乐极度好奇，“搞的他很恐慌的样子。”

“我上来先说，如果我的枪口离开你的口腔，我就立刻开枪。他于是咬住我的枪口，张着嘴不敢松口。这样可以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以便认真听我说话。”李隆杰轻描淡写地解释，像是在介绍已经做过无数遍的广播体操动作，“然后我骗他，说我们是特工在执行国家任务，铲除外国间谍。这是秘密行动，不能被国际舆论知晓。让他忘掉今晚看见过我们，无论谁问起都不能说。否则他会因为叛国罪在监牢里度过余生。”

“就这么简单就忽悠瘸了？”何知乐啧啧称赞。

“枪管叼在嘴里，我就是说我是火星地核来的外星人，他也会深信不疑的。”李隆杰说。

住宅楼的墙上用暗红漆刷着数字“17”，到阮春唐女儿的住宅楼了。李隆杰抬头看看，带着何知乐走进黑漆漆的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