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印象里，叶甫盖尼是个怎样的人？”

“挺好的人……挺壮的……”何知乐挠挠头，“不好意思我有点说不出来，我文采和口才都很烂。”

“那么我们来拆分一下吧。”审讯官很有技巧，“在你的印象里，叶甫盖尼是个幽默的人吗？”

“是，他经常给我讲笑话和说骚话。板着脸沉着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那种。”

“能举个例子吗？”

“有一次我问他，俄国人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是滑雪滑冰吗？他说不，俄国人最喜欢的运动是棒球，从销量就能看出来，俄国全国老百姓每年会买超过一亿根棒球棍，但是全国人加起来每年只会买顶多二十个棒球。”

记笔记的斯拉夫妹子首先笑了起来，然后审讯官浮现出笑意。印度审讯官一脸茫然，他没听懂。

“在你的印象里，叶甫盖尼是个善良的人吗？”

“是。他养了很多鸟。”

“养鸟？我们在他宿舍里并没有搜到鸟笼。他怎么养的？”

“他在宿舍窗户外的空调外机上放了许多碎玉米、小米和红枣，野生的麻雀和喜鹊就飞来吃。每天早上他都放一些，那些鸟很快就明白他是在投喂，都学会了天天早上提前来空调外机上等着，叽叽喳喳的催他。以至于后来他都不用定闹钟，到点就被几十只窗外的鸟吵醒了。”何知乐说，“所以一个天天施舍粮食给野鸟的人，应该是善良的吧？”

“有趣的现象。”审判官点点头，“下一个问题，在你的印象里，叶甫盖尼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吗？”

“分情况。对待男同学他就很冷漠。和大部分男同学说话时他面无表情。好像大家人人都欠了他八百块钱。对待女同学他就如沐春风嘴角上翘，女同学不和他说话他就主动去拿热脸贴冷屁股，摇着尾巴去找人家搭讪。”何知乐中肯地描述，“不过也有例外，我是男的，他和我在一起也神采奕奕，因为我们太熟了。尹梦诺是女的，他在尹梦诺面前不大敢说话，因为尹梦诺总是喷他，不给他好脸色看。”

“下一个问题，在你的印象里，叶甫盖尼是一个出手大方的人么？”

“哪方面的大方？钱财方面么？”何知乐见审判官点点头，讲下去，“蛮仗义的，经常请我喝酒吃烧鸡。但据他说他并没有什么钱，家里欠债，小时候他在炮弹厂当搬运工挣钱。参加头羊任务他也是为了钱去的。忘了说他有12个女朋友，养女朋友应该挺花钱的，不过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大清楚。现在想来这是他的一个破绽，他应该是富贵出身，装穷鬼，但花钱成习惯了。”

“据你的描述，他是一个自信的人，对吗？”

“没错，自信。”何知乐点头，“不自信的人怎么可能敢去找那么多女同学搭讪？他每天平均都要搭讪一个。还有，他说话语速较快，吐字清晰，边说边用手势。就像演说家。他站在那里讲话，脊梁笔挺，自信和骄傲就像风吹开的鲜艳旗帜一样绽开。”

“根据你的印象，他是个有修养有良好家教的人吗？”

“这一点我比较困惑。”

“困惑？你可以说出来。”

“在公共场合，或者面对外人时，他彬彬有礼，光鲜亮丽，从衣着打扮到谈吐举止，都像沙俄时代的贵族才俊。我以前闲极无聊看过《战争与和平》，开篇就是令人目眩的皇宫舞会。把叶甫盖尼放进去那种舞会里丝毫不突兀。但是在宿舍里，他会光着膀子，穿大裤衩，拖拉着人字拖，拿着一大瓣西瓜或者哈密瓜啃，动静呼啦呼啦，汁水滴的满地都是。远远地对着垃圾桶吐籽儿，还经常吐不进去，搞得满地都是。他觉得宿舍的椅子坐着不舒服，就蹲着喝啤酒和吃瓜，活脱脱田间地头上的老农。”

“下一个问题，他是个坚定有毅力的人吗？”

“是。”

“请举例。”

“对喜欢的女生穷追猛打。打不通关的游戏通宵彻夜地打过。做很多事时他都神色专注，他眼神里那种光我只在中学时班里苦钻奥赛难题的学霸的眼里见过。”

“下一个问题，他有什么癖好或者怪癖吗？”

“很多。”

“请详细说明。癖好对于研究一个人非常关键。”

“第一，喜欢美女。非常喜欢，爱的发狂。他浏览那种网站，可以从晚上八点一口气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早上起来找我，说他腰酸的直不起来了。我完全无法理解，怎么那么大的瘾？”

“第二，喜欢喝酒，各种酒都喝，而且酒量奇大，基本上不会醉。他有时候会带伏特加给我，我不是很会喝酒，觉得那玩意一股子勾兑酒精味，还不如啤酒好喝，可他就是像喝水一样灌个不停。”

“第三，喜欢咬手。这个可能不算癖好，算是他的习惯吧，他一专注做某件事时就会咬手。”

“第四，喜欢钱。”

“第五，精力不稳定。有时候他会极度亢奋，连着两天不睡觉而不困。有时候他又懒的要命，连续一周赖在床上，只有吃饭上厕所才耷拉着眼皮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天睡十六个小时，持续七天。感觉他的被窝里都能闷出蘑菇来。”

“大概就这些。”何知乐抬眼看看天花板，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望向审讯官说。

“他是个鲁莽的人吗？还是个镇定的人？”

“镇定。看上去像个五大三粗的毛熊，实际上遇到事情时稳重而思维敏锐。之前和他一起参加头羊任务，他一直非常冷静。不过他在宿舍喝多了酒以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会亢奋地跑到我屋里来，给我表演跳脱衣舞、肚皮舞和钢管舞，舞姿奔放而妖娆，甚至唱歌给自己的舞步伴奏。简直热情四射。”

“你和叶甫盖尼网上聊天时，他会一次性发来一大段话，还是一句一句分条发过来？”

“一大段一大段的。”

“他在网上发信息用标点符号吗？”

“用。”

“句尾用什么符号居多？句号、省略号、感叹号还是问号？”

“我想想，叹号吧，他喜欢打叹号。”

“根据你之前的描述，他没有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对吗？”

“一点不错。他不分昼夜又饥不择食。长此以往，健康状况令人担忧。”

“讲一讲你觉得他有魅力的地方吧。”

“有魅力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虽然平时看着像个糙汉，偶尔也会说出感动人的话。”

“请举例，他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天晚上我们对着酒和烧鸡聊过往，聊我们欢乐的童年和苦涩的往事，最后他总结说，我们都怀念着过去。”

“参加头羊任务前一晚，我问他，去参加任务你紧张吗？他回答说，不，我已经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这就像一场婚礼，我只想走到尽头。”

“我有一次告诉他，我加入协会挺茫然也挺反感的，我是被逼进来的，我想做个普通人，上班娶老婆，过那种夫妻俩为了还房贷和小孩作业发愁的生活，走遍世界斩尽妖魔不是我的志向。老叶对我说，年轻可以去搏一把嘛，否则老来回忆人生，平平淡淡的，多无聊。走遍世界虽然很累也很危险，但是也很有趣不是吗？大家都是只活一次，干嘛不活的有趣一些呢？”

“我摇头，说走遍世界能顺利斩尽妖魔还好，怕的就是被妖魔斩了英年早逝，老婆孩子热炕头至少能让我长寿。老叶说，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就不吃人啦？普通人的生活里照样有妖魔鬼怪，只不过化妆易容过了，变成辛苦工作、亲人离世、生活琐事、夫妻争吵、衰老、贫穷、疾病之类的模样。无论是斩妖魔还是过日子，都要流血流眼泪。逃不了的。那么不如轰轰烈烈一点。”

走出审讯室的时候，何知乐面色哀伤，几乎要流出泪来。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大家交心又过命，怎么就成了敌人呢？

他陪了你那么久，说了那么多让你难忘的话，再见面时，你能忍心朝他的脸开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