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必是不会来的。”宋玉然看了看那张请帖，那人骨子里是刚正的读书人，对于皇子公侯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总归是你的同窗，又算是亲戚，帖子发出去，愿不愿来是他的事。”祁珩混不在意地说。

帖子转交到新科状元手中，秦昭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去。

下人来回说状元郎自谦身份低微，不想给王爷和侯爷添麻烦，但让人把一块砚台转交给宋玉然。

“这人倒是谨慎。”祁珩听了下人的回禀，对自家王妃道。

宋玉然蹙眉看着手中的砚台，这是秦昭家乡产的一种墨石做的，市面上少有卖，因为磨出来的墨并非上乘，总带着些杂质，且易碎不好雕刻。儿时秦昭告诉他，家里贫寒，不能买好的砚台，他便自己去河中找这种墨石，随便一个凹坑磨一磨就能出墨，且因着里面有一种杂石，写出来的字迹会带着些许靛青。她那时好奇，便想见见这种墨石，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秦昭竟还记得。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他不来也好，”宋玉然把那砚台放到一边，“哥哥把探花郎要过去已是惹人眼了，我们还是莫要与其他人走得太近。”

祁珩点了点头，让下人回了些礼物给秦昭然，想想既然是自家王妃的好友，便交代萧远别把他调到穷乡僻壤去，找个物产丰富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直到秦昭离京赴任，宋玉然都未曾见过他，祁珩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三月中旬，王彦同付厢就动身去江南了，他们夫妇两个就忙了起来。

宋玉然一边在手中的公文上替祁珩写下批注，一边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大脑袋：“你偷懒偷得可好啊，现下我临了你的字，这些公文就真的全落到我头上了。”

自从宋玉然这次回京，祁珩就没事的时候，拉着她临摹他的字，嘴上说是为了以后急用实际上全都用来给他批公文了，他倒是落个清闲，本来这也没什么，宋玉然心里是很情愿祁珩多些时间休息的，但是，他，能不能好好休息，不动手动脚啊！

啪！

宋玉然拍开放在自己腰上动来动去的手。祁珩哼哼唧唧地在不愿意起来，雪球从门缝里钻进来，把这桌腿往桌上瞧。桌上放了一盘新鲜的桑葚，鲜红中微微发紫，正是好吃的时候。

“那个马卓是怎么回事？你从前听说过他这个人吗？”宋玉然用笔杆敲了一下往盘子伸的毛爪子。

“唔，我也不清楚，但那日听任强说了一下，他好像是卓家的人，”祁珩捏了一个不太红的桑葚塞到小老虎嘴里，立时把它酸的直摇脑袋，“马卓其实不姓马，而姓卓。”

宋玉然顿下笔，转头看他，考功名竟然用假名，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其中。

“卓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不是很清楚，但我猜这些年或许他们与朝中人还有联系，不然这马探花哪来的本事伪造籍贯考科举？”祁珩低声道，上一世对于朝堂上的东西他甚少关注，所以也不清楚身边的这些人的来历。

虽然宋玉然那时年幼，但卓尚书获罪抄家，满门流放边远之地轰动一时，她也听父亲提起过，闻言微微颔首，这事还是少谈论为好。

“那马卓着实是个妙人，没几天就在礼部混熟了，连那几个老大人看到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宋玉然捏了一颗桑葚来吃，却被祁珩抢先含到了嘴里。

“这桑葚酸甜可口，让人去给周奶娘送些。”祁珩吃着还把那莹润修长的手指舔了舔，感到那指尖微微一颤，才心满意足的放开。

“已经让人去送了，”宋玉然对于祁珩越来越幼稚的行为很是无奈，这桑葚是王府里自己种的，“我让人往武德殿也送了些，听说四皇弟最近身体不大好，咱们明日去看看吧。”

“嗯。”祁珩应了一声，不多时听得下人来报，说礼部马大人来访。

祁珩让福来直接把人领到听雨阁的茶厅去,帮自家王妃整理好桌上的东西,这才往听雨阁去。

“微臣见过郕王殿下,见过郕王妃。”马卓在茶厅里,也不坐，就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到两人前来,立时上去行礼。

“马大人快请起,怎么不坐呢？”祁珩对这个探花郎印象还不错,反正琼林宴上一番表现加之被他直接要去礼部,明里暗里他们都是一伙的了，态度自然热络些。

“王爷与王妃还未到,微臣怎可私自就坐下。”马卓长了一双笑眼，平日不笑就似有三分笑意，这一笑起来，就分外讨喜。

“马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宋玉然笑着让他坐了。

“啊，是这么回事，今日在城南遇到个摆摊的猎户，我见他除了卖些皮子、活畜，竟还摆了一筐草，便去问询，得知这是山中的新鲜老虎草，那猎户以为老虎常吃便是草药拿来贩卖，谁知卖了许久只得了一通嘲笑。”马卓音色清亮，说起话来高低起伏，仿若说书的一般，让人生不出厌烦的情绪，只想继续听下去。

这般说着，就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放满了青绿的草叶，显然印证了他刚才说的话，正在这时，端着水壶的梦喜进来续茶，马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就是这姑娘给我倒茶，我怕姑娘笑我，就把箩筐藏到椅子后面了。”

梦喜忍不住笑起来，想接句话，又顾及着宋玉然平日强调的规矩，忙续了茶水，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祁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马卓的一举一动，果然如自家王妃所言，能说会道，又十分机敏，接过他递过来的箩筐看了看：“这老虎草有什么用吗？”

“微臣自小长在山里，知道老虎除却吃肉还吃一种草，长久不吃就要生病，”马卓依旧徐徐道来，“听闻府中养了只老虎，微臣便顺道给王爷和王妃送了过来。”

宋玉然拿起一根青草看了看，这老虎草他在书中倒是看到过，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真的有。

只是马卓前面已经说了，那猎户当草药卖自然卖不上什么价，估计他几文钱就给买了来，这礼不值钱，却贵在十分有心，而且这种东西收了无伤大雅，不收就矫情了。这个马探花，当真是会做人。

“如此，真是多谢马大人了。”宋玉然接过祁珩手中的箩筐放到一边，

“王妃何必客气，这些日子微臣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区区小事而已，怎抵得上侯爷这些日子的指点？”马卓笑着道。

三人闲聊了几句，马卓就起身说该回礼部了。宋玉然挽留他留下在用午饭，被他以午时还有一个重要的公务要上报为由婉拒了。

“这马卓，当真有几分本事。”宋玉然拨了拨手中的老虎草。

祁珩却是皱着眉陷入了沉思，方才马卓在梦喜进来时那番姿态，为何瞧着眼熟？

“怎么了？”见祁珩不说话，宋玉然转头问他。

“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祁珩脸上很是疑惑，应该不是重生后见过的，因为觉得印象很是模糊，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觉得熟悉才想起来。

宋玉然想了想道：“他会试之前没有进过京，除非……”说着压低了声音，准备凑到祁珩耳边说。

祁珩转头，刚好迎上自家王妃凑过来的双唇，差一点点就碰上，索性再凑近些直接亲了上去。

“咣当当！”进来续茶的梦喜猛地顿住脚步，忙稳住手中的茶壶，大气不敢出，慌忙转身退了出去。

“唔……”宋玉然忙推开祁珩，一张俊颜顿时红了个透彻，大白天的被丫环看了个正着，以后让她这张脸往哪儿搁？

“怕什么？我又不是女子，不会污了我的清白的。”祁珩自然知道自家王妃又害羞了，在她生气之前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咬住那只红透的耳朵道。

宋玉然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继而小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既然马卓是卓家人，这些年都没有来过京城，那么祁珩只可能是儿时见过他。

“儿时……”祁珩想了想，他小时候都长在宫中，能见到的外人可不多，而卓家人，便只有祁筱身边的那个伴读了！

“伴读？”宋玉然有些惊讶，看马卓的样子可不像已经二十五六的样子，瞧着也就刚刚弱冠年纪，甚至比那深沉的秦昭看着都年轻。

两人猜出马卓的身份却不甚确定，也能贸然询问，便只作不知，留待明日见到祁筱再问。

次日两人备了礼物去武德殿看祁筱。

祁筱突然管了礼部的事务，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忙的日夜颠倒，一不留神就着了风寒，一连着高热好几天，虽然今日才退了烧，但还不至于卧床不起，笑着在正厅迎接他们。

“皇兄皇嫂，你们怎么都来了？”祁筱沙哑的声音也隐藏不了内心的雀跃。

“呵，还不知道是哪个笨蛋，自己好好地把自己弄得发高热，我怕再不来，就见不了最后一面了。”祁珩冷哼了一声，嘟囔着说道。

啪！

宋玉然伸手打了一下祁珩的手臂，“瞎说什么不吉利的呢。”

祁珩一脸无辜地闭了嘴，朝着一脸得意地祁筱瞪了过去。

噗嗤~

看见自家凶巴巴的皇兄被皇嫂训的不敢说话，祁筱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连着身上的酸痛也感觉减轻了不少呢。

祁珩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祁筱眼下的青影，“好好休息知不知道，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知道了，凶巴巴的皇兄。”祁筱冲着祁珩摆了一个鬼脸，这个皇兄，非要把担心的话说的这么，别出心裁。

“你的身体要紧，府中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让人去说一声。”宋玉然温声道，笑盈盈地打量着斗嘴的兄弟俩。

祁筱闻言，缓缓喝了口茶道：“皇嫂的好意我知道，若是有什么，，我定然去王府麻烦你，你可不要嫌弃我烦才好。”

祁珩闻言，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但也不准多去！”要是老往王府跑，玉然又要忙着招待他，不管自己了。

祁筱，宋玉然两人自动忽略脸上阴晴圆缺的祁珩，自顾自地在桌边落座，用起膳来。

结果，祁珩本想着问一问祁筱关于马卓的事，结果自己光专注着生闷气了到了回府的路上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