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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尘世荣枯真幻梦,涅槃生死是浮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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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映林樾,玉池系崔峨。

那位老者似乎有意刁难我,带着我七兜八转绕了一大圈,最后竟踏上这条九曲回环的山路。

一路上,松风浩浩,涧水潺潺。白云雾里,枯木寒岩。在我千辛万苦翻上这座高山之后,心中不禁纳闷,这老者年迈如斯,竟似比我还健步如飞,好几次差点让我跟丢了。

好在,经过万般曲折,我终于登上了峰顶,这一刻心底说不上的畅快愉悦。如今恰逢冬尽春生,山顶的湖水都解了冻,在夕辉下,波光潋滟,映的我心中也一片清凉宁静之意,就连过往的那些伤心之事都仿佛被搁在脚底的浮云之下。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高人达士都隐于山水之间,原来山水亦能忘忧。

此山虽高险宽广,山顶却并不大,一眼便能望见那位老者的住处。我缓步走近,却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蹲坐在木屋门口,木屋面前是一片灰烬,他拿着一支树枝划来划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正纳闷,悄悄隐身一旁,但见那老者拿着一个布袋子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宽慰道:“小方,你看这是什么?”

小方听到声音,高兴地抬起来,从老者手里接过袋子,倒在手上,叫道:“草籽!”

那老者慈爱的笑道:“对啊,虽然你一时贪玩把咱家门口的树都烧毁了,但也没有关系。咱们把这门前的灰烬都清理干净,撒上草籽,今年的春风一吹,又是一眼新绿。”

小方的眼中有一瞬的惊喜,遂即又黯淡下来,道:“不好不好,山上风大,风一来,草籽都被刮跑了。”

老者抚摸着小方的头,道:“傻孩子,风能刮走的都是不能发芽的秕子。”

“真的吗?”小方高兴地几乎又跳起来,这时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他又指着鸟道:“不行不行,这里鸟儿太多,这些草籽还没发芽,就要被它们吃完了。”

老者抬头望了一眼,笑道:“那有什么关系,鸟儿总爱捡着大的吃,可那些大的草籽都是混进来的杂种,是长不得草的。”

小方闻言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山上经常下大雨,雨水会把草籽吹散的。”

老者拉着小方的手,指着溪水道:“那样不更好,这些草籽随着溪水向下流淌,走到哪里就绿到那里。到时候,整整一座山都长满了咱们小方种的草。”

小方听后,彻底笑开了花,开开心心地去整理屋前的废墟。

听到这里,我心中震撼难言,人活着不就像这草籽,风吹雨又淋,鸟食火又烧,虽是万般无奈,但若人人都能如这老者般达观,总会绿染大地,心随自然。

恍然忆起,前几日一直缠绕梦中的那个问题——“我究竟爱的是谢风还是陈友谅?”。我渴望如风般的洒脱自在,却正是这种渴望深深禁锢了我,若能如眼下这草籽一般,随风任水,归乎自然,岂不是真正的自在?

“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暮风清寒,夜露深重,何不出来说话。”那老者扬声道。

我闻言,只得摘去斗笠,盈盈上前。

那老者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叹道:“十五年不见,如今朱雀也已将展翅了。”

我听得“朱雀”二字,眼中霍然一亮,问道:“当年为我写下批言之人,果然是老先生您吗?”

他点头道:“正是老朽。”

“老先生怎知我是昔年故人?”我诧异道。

他笑道:“一尘这孩子前几日又来扰我,无意间道出你的去处。也是天意,恰巧我近些年一直旅居此地,可见世间种种,皆为定数。”

“一尘大师?”我愕然,“先生也认得此人?”

他淡然而笑,眼里的慈爱更浓,道:“老朽一生只收过三个徒弟,一尘便是我的二弟子。不过,一尘虽乃三人中悟性最高,也最得我心者,却一直有一执念。”

我讶然道:“一尘大师早已遁入空门,怎会有一执念?”

他轻叹道:“他的执念在于苍生,在于生死。他始终勘不破红尘劫难,总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殊不知如此一来恰是坠往红尘之中,推波助澜而已。也罢,天命如此。”

我亦喟叹,道:“生死之道,天地之理,放眼世间,又有几人能勘破?我不懂这些天道人道,更不信什么劫数命数。但我不得不说,您的那一句预言,确实改变了我一生。”

“如何变得?”他问道。

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怅然道:“若不是这一句话,我又怎会被推为白莲教圣女,又怎会遇到今生绝不该遇到之人,更因此断送我父的性命,令我悔恨终身,虽生犹死。”

“听你口气,小小年纪,仿佛已看透生死,你不知,这生与死之间的学问远非你所能想象,”他瞅着我,半晌道:“跟我来。”

我茫然地跟着他向前,一直走到一处悬崖,才堪堪止步。

“你敢不敢跳下去?”老者突然道。

我俯身下望,浮云层层,山雾渺渺,前尘往事一点一滴印上心头。

母亲最爱的海棠花,父亲临走慈爱的面庞,珠儿碧色的衣襟,祖母病逝前眼中浑浊的泪,秀娘回乡时依恋不舍的眼眸,林儿小时候最爱穿的大红衣襟,黑衣少年雪中吹箫,乃至河边与一尘相遇。这一切的一切,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着。

我的心中似有千千结,一结结缠绕成网,那网有着不可预知的魔力,生生网住我的一生。

“不能,我不能!”我突然叫道。

“不能?是不敢还是不能?”他逼问道。

“我不能,林儿幼小,需要人照顾。父亲遗志,也尚未完成。”我急忙道。

“你现在跳下去,你的林儿我帮你照顾,他要天下,我就帮他夺天下。你,敢不敢跳下去?”他毫不妥协。

我敢不敢跳下去?是啊,只要我跳下去,林儿就没有后顾之忧,这位老者必是兴国的举世英才,而父亲的复国大业也不再迷雾重重。

跳吧,只要我跳下去,我就能了无牵挂,也不再愧对父兄族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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