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叶奇之后，房间中人们开始接连发问。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就像是乱射而来的箭矢一般，不要说挣扎，皇甫明甚至连回避的余地都没有，就像是无法移动的活靶子，任由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细节连番攻讦。陡然间他发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大学刚毕业时的那场糟糕的毕业答辩。到了后来，皇甫明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再记起更多的细节，全程只能用点头和摇头来应对他们。

4个小时之后，人们满怀失望地接连离开，张总的办公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人们的长吁短叹。直到最后，整个办公室中只剩下张祺和皇甫明两人。皇甫明眼神呆滞，嘴巴微微张开着，伴着呼吸发出咿呀的响声，似乎还没有从连番的质问中反应过来。

“小皇啊，来Z公司已经差不多有半年了吧。”张祺说道，沏茶两盏，将其中一盏缓缓地推到皇甫明面前。皇甫明低头看着茶几上的茶杯，紫砂质的杯中墨绿色的龙井茶叶幽幽浮动，细细一看，他又从茶水中隐约看到了自己面庞的倒影，胡子拉渣地，看起落魄无比。

再抬头一看，张祺双手捂着茶杯，微笑着看着他。

“别紧张，我可不是要从你口中问出些什么。老实说，你已经尽全力了。要是换成别的普通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不要说理解，他甚至都不会选择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这些根本不可能成真。”皇甫明轻声嘟囔道：“到现在我还怀疑，是不是我正在做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张祺耸耸肩，幽默地说道：“这又有谁能说清楚呢，事实上就连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也在怀疑，或许整个世界，整个太阳系，整个银河系都是虚假的幻境。你们人类的科学家中有一套理论，叫做虚拟世界。”

“我似乎听过这个理论。”

“是的，一个非常非主流的理论。”张祺泯了一口茶，循序渐进地说道：“他们说，整个宇宙的本质就是毫无规律的，一个无法被理解的混沌体。而我们现在所观察到的有规律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都是一个庞大的模拟系统所创造出来的。他用规律和定理让我们相信置身的环境都是合理的。又或者说，这是一个美丽的摇篮，既能庇护我们，又囚困着我们。”

说罢，张祺忽然莞尔一笑，放下茶杯，说道：“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对于人类这个种族来说，没有走出太阳系，本身就没有资格妄图论断宇宙的真假。”

“但是你们……额，地外来客，应该知道些什么吧。”皇甫明好奇地问道。

“你这小家伙很好奇。我记得刚来到地球时，你们人类的先祖也和你一样，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也正是因为这份好奇，你们的祖先战胜了恐惧和懒惰，从原始人的洞窟中走出来，到了现在，足迹遍及整个地球。”

“好奇是我们的天性吧。”

皇甫明陡然间错以为，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忽然脱离了地球的时空，变成了一个平台，一个人类文明和地外文明面对面交流的神坛。看似朴素的谈话背后，却好像饱含着人类文明千万年的漫长时光与地外文明更为永恒的过往交错。这一切更加环境了，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地球上的几十亿个体中，还有谁和他一样，能够站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不带任何政治和欺骗目的地，和外星人推心置腹地交流。

“你们的天性可不止好奇那么简单。小皇，你知道在你们人类之外，事实上还有两个更为优越的种族。不过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这两个种族曾经出现在你们人类的各种神话中。他们代表着最极端的光明与黑暗。”张祺说话时，可以看了皇甫明一眼，端倪出了他眼神中的意味，“没错，是关于神魔种族的。天神与地魔，上帝与撒旦，总之有各种不同的叫法。神与魔就算没落了，也比现在的人类文明强大数倍。但是他们为什么单独留出地球，彼此双方谁也没有干涉人类，甚至就算当自己的存在被人类怀疑，自己的流传被人类所玷污，他们也没有表示些什么，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我记得是有一个说法，低级文明在高级文明看来，其实就和动物差不多。就像是人类从来不会因为动物对着自己嚎叫，而一怒之下消灭所有的动物一样。”皇甫明说道。

“当然这是一个方面，这个比喻也要建立在人听不懂动物语言的基础上。但是神魔与人类的关系就与此不同了。人类的语言系统，反本溯源的话，还是神魔上古的语言。别急着惊讶，不光是我们，就连你们人类自己的考古专家也发现过，地球上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语言，实际上都源自于两个语系——象形语和音型语。这其实也是神魔的语言。说到底，神魔不光通晓人类的各种语言，比人类自己还更为精通。”

“包括汉语？”

“是的，包括我们现在所说的汉语和文字。”张祺顿了顿，说道，“我们的研究员通过研究语言的历史，反向推测过神魔的意图。一开始，我们以为，神魔庇护人类不管，甚至还会在人类出现险些会灭族的关键时刻出现，拯救人类，这种行为就像是对宠物的爱护。但是千百年来，尤其是自两千年之前开始，当人类的科学技术开始加速发展时，我们便发现，神魔对于人类的感情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创造者对被创造者的宠爱。相反，神魔更多地是站在一种观察者的角度，似乎是要从人类的发展中找出某些规律。”

“那么有一天，当我们科学的力量超过了神魔……会不会招致毁灭？”

“应该还有我们。”张祺意味深长地笑道，简短地说道：“我们也在观察人类。观察你们这个有时无法用逻辑说清的奇怪种族。你们极少出现绝对的光明和绝对的黑暗。绝大部分人的道德取向都是灰色的，就像是好奇的背后是贪欲，勇敢的背后是鲁莽，智慧的背后是阴险，希望的背后是侥幸。你们把光明和黑暗这两个绝对不可能同存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就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十分诧异的。因为按照一般的宇宙中各个种族的发展史来说，这种感情只有在文明发展的高级阶段才会出现。但是你们这种情况，就好像婴儿具备了老人的善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