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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回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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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被敌人偷袭成功, 对几位知情的将领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但为稳定军心偏又不能公开, 所以怒火无法发泄之下,都十分默契的加大了训练量, 将一众不知内情的士兵操练的叫苦连天。

任刃自那日提出了那个方法后,就再没机会见到父亲,难免很是失落。但他也明白,这样狠毒的儿子,这样阴损的方法,父亲都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所以,任刃每日只跟着熬制解暑汤, 帮训练中受伤的士兵疗伤而已, 有意无意的在疏远着周围的人,包括林泽生。

虽然任刃做的不留痕迹,但无论是谁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敏感非常的, 所以林泽生察觉到了, 继而很困惑。两人的关系明明前几日还愈发的亲密呢,怎么那日敌人烧了战舰之后,任刃突然开始冷淡了呢?仔细回想,那日他没做什么让任刃不满的事情啊。

推门而入时,任刃正埋头书写着什么,直到林泽生走近才骤然一惊,忙将一旁的宣纸盖在了刚刚书写的东西之上, 欲盖弥彰。

林泽生轻轻一笑,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一手拉了任刃到桌边坐下,一手将碗递过去,笑眯眯:“该喝药了。”

任刃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淡淡的点点头,说道:“好的,我会喝的。我还要写点东西……”未竟的话语,便是逐客令了。

这样的任刃,让他很不舒服。若是以前,每每他拿了药来,任刃总是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打着商量:“今天只喝半碗好不好,我真的没事了啊……”可现在的任刃喝药虽然痛快了许多,但让他却难受非常。

“小刃。”林泽生稳稳坐着,抓住起身欲走的任刃的手腕,仰起头看着他。脸上褪去了一贯的笑容,就连那两个梨涡也隐藏了起来,他的态度说明了他不允许逃避:“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任刃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说着。心狠手辣的任刃一向都是最会撒谎的,面对着萧天弘他即使心痛的几乎要死还能笑脸相迎,面对着鄙夷的太监宫女他还能无所谓的摆出主子的架子训斥责难,面对着疼爱他的父亲兄长他能恰如其分的扮演好一个可爱的少年,但不知为何他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伪装出另一个模样。

也许是太过熟悉了,太过依赖了。他习惯了与林泽生谈天说地,习惯了林泽生总是一副关切温柔的样子将凤娘逗的变脸,甚至习惯了他的靠近,他的触摸,他的拥抱……任刃是习武之人,怎会容人近身而不发觉呢。可是他总是在林泽生走到身边时才发现,总在他抓住他的手时连下意识的反击都没有。

那天和父亲的交谈无疾而终,他心里难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下一步该怎么做,而是将这一切告诉林泽生,他的委屈他的隐忍他的付出……可就是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惊不已。不知不觉,林泽生竟然已经侵入他的生命这么多了。

任刃知道,林泽生跟他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可偏又忍不住的,想要去靠近他带来的温暖,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之后会更加寒冷彻骨,也挡不住靠近他的渴望。好像飞蛾扑火,明知前路,依然前行。

也许以前还能各退一步,相处下去,但这次之后呢?他的停战计划是必然会实行的,林泽生也早晚会知道的。这样狠毒的计划,这样残害无辜孩童的举措,林泽生怎么可能接受?那么之后呢?他会面对的是林泽生的又一次质问吗?

他觉得,那样冰冷的指责,来自于林泽生的指责,他没有勇气面对了。

任刃低下头,回望这个坐在椅子上执拗的拉住他的人,他的手掌有些冰凉,印在他的手腕凉丝丝的舒服。不敢再过贪恋,任刃抽出手,只是淡淡的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太过亲昵呢?”只是这轻轻的话语从口腔溢出,却好像有了重量般砸在了心上,钝钝的疼。

“小刃!到底怎么了?”任刃的态度终于让林泽生再也维持不了平静,猛地站起身死死地抓住任刃的肩膀,将他搬向他。

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的脸,想要探究出一丝端倪,却只能看到一片冷淡。感到心似乎在无限的下落,似乎下落到了冰窟之中,从心口散发出的寒气让身体都微微发颤。但他的手却越抓越紧,似乎恨不得刺到他的肩膀之中,再不分开。

一朵云彩从日头前飘过,挡住了炫目的日光,屋内两人的影子被阴暗侵蚀,混成一片。

林泽生的手劲突然放松,声音也平静下来,似乎刚刚失态的人不是他:“小刃,记得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恩,记得。”任刃别开眼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答。那是在与凤娘一起回滨门的路上,林泽生询问他将“生香玉露”擅自送人的事情。任刃理亏,只好由着林泽生提了条件,说以后要答应他一件事,当时只以为是开玩笑,便应了下来,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提起。

“告诉我,你在宫中的时候是怎么过的。”林泽生松开手,转去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又带到了椅边坐下。

任刃身体一震,难掩惊愕的看向林泽生。他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林泽生一见任刃的反应,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前他调查过任刃经历过什么变故,但任二少在弁京生活高调,十分容易查询,完全没察觉有何不妥。只有最近在宫中去做了太子伴读那一年,是无处可循的……

再加上,他刚刚进屋时虽没看到任刃在写什么内容,但也一眼瞟到了那隐藏起来的明黄,那是写给皇帝的奏章才会用到的颜色。那么,任刃到底在天仁帝身边经历了什么?

“不想说的就不说,只挑可以说的就好了。”林泽生拉着凳子紧挨着他坐下,轻声说道。终究,他还是看不得他脸上恍惚的神色,看不得他去回忆一些可能痛苦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呢。”一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他无从诉说,无处发泄,只能将那些回忆压在心底,腐烂成毒。偶尔,毒气会翻涌而上,勾出他彻骨的痛楚,再悄无声息的回落,酝酿着下一次更为惨痛的折磨。

这样的折磨,他只能独自忍耐,无从倾诉。今日,竟有人问了……

“只是一个傻子的故事罢了,那个傻子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任刃顿了顿,回忆着当年年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他的话,身边的人眼神一痛。

“那傻子想着,我那么爱他,只要一直爱他,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的。所以,他死皮赖脸的跟在爱的人身边,想尽办法讨好他。他满心只有那一个人,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为了那个人变得可怕起来。只要是爱的人的吩咐,他都去做,杀人放火,栽赃陷害,手上沾了无数的鲜血和人命,每夜每夜被噩梦纠缠着,生不如死。”

是呢,第一次杀人之后的自己,每夜都要被惊醒,根本无法入睡。后来,他只好不睡,这么一坚持,竟是近十年。那时候的萧天弘可曾注意到了,任刃其实夜晚从未睡着过呢?

“最后,傻子爱的人终究也没爱上他。”任刃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就因为直到最后萧天弘也没爱上他,所以才能将他毫不怜惜的推出去任人辱骂,最后毫不犹豫的抛弃吧。他跟在萧天弘身边十几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爱上他,可他失败了,所以这就是结局。

“小刃……”林泽生觉得心口处的闷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却仍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他,手掌轻柔的摸上他的发顶,轻轻摩挲,似乎生怕他的痛会传递到他身上。

“所以我认输了。”任刃突然抬起头,看向林泽生,嘴角的笑容有些浅淡,浅淡的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不认输又能怎么办呢?就算为他去死,他也是不稀罕的吧?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抱着希望:我那么爱你,你怎么会不爱我呢?可是也许就因为我那么爱过,那么努力地尝试过,但他还是没能爱上我,所以我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林泽生只是无声的摇摇头,手臂轻弯,将他头靠在自己的胸膛。就好像,之前他受伤时,他为他疗伤一样的姿势。

任刃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居然带了几分愉悦的声调:“很神奇是不是?只不过是爱上他了,就什么都肯做了。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战场上杀的那个水寇,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了。你当时那么生气也是觉得我对于生命太冷漠对吧?其实我也有怜悯之心的,真的,我都尽量避免滥杀无辜了,否则又该睡不着了。每天都不能睡觉,真的很难过的。”

“小刃,别说了,我不问了。”林泽生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似乎有什么要汹涌而出,让他几乎控制不住。

“不,我要说。”任刃撅起嘴,继续道:“可是没办法啊,也许是杀人杀多了吧,我只是麻木了。别人的生死在我眼里都是平常的了,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所以医治那些病人,我只是出于对医术的爱好罢了,我真的不是可怜他们什么的。”任刃抬起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泽生的下巴,和轻轻扇动的睫毛。

“所以你看,我这样的人真的很恶毒很可怕,你最好……”轻快的语气突然顿住。任刃怔怔的抬起手,摸着脸颊上温热的液体,疑惑的从他怀里起身,清楚地看到了林泽生眼眶上挂着的泪滴。

“为什么哭呢?”任刃又笑了,那笑容有些飘忽,“我都没哭呢。”

林泽生也笑了,含水的眼眸里的温柔几乎能将人的心化了般,轻声的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哭呢?你看,我都哭了呢。”

“也许是,也麻木了吧。”任刃轻轻的说。怎么能不麻木呢,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直到死亡。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伤心到了绝地后,有泪也已是弹不出来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呢?”林泽生轻抚着眼前少年的发顶,语气轻柔的好似轻声诱哄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我也不知道。其实他对我不好,还有很多女人,性格很差,怪癖也多,道貌岸然之下明明是个无耻小人……可是,当时怎么就爱上他了呢?”任刃想着,是啊,怎么就爱上他了呢?

“现在想来挺可笑的呢,是吧?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也就算了,还偏偏为了既不值得爱又不爱我的人把自己弄的一身肮脏。”任刃看着他,食指指着自己,语气却轻快地好似在嘲笑别人。

“不可笑。”林泽生将他的食指从眼前按下,反手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掌中,认真的摇摇头。“因为我懂得。”

那茶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的情绪,让任刃的所有表情都在刹那间凝固。

“我爱你,所以我都懂的。”林泽生凝视着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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