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吃过烤熟的食物，洞中的馀火发出粉红的微光。

花胥偎在族母怀中，听族母絮絮叨叨地讲着从前的事，硕圆硕鼓的肚腹高高地挺着，里面的“龙种”忽而打一拳，忽而踹一脚，弄得花胥忽而疼得“哎哟”叫一声，忽而欣喜地“哈哈”笑一声。

“他想出来呢！”族母摸她的肚子老道地判断，心底暗暗紧张起来。

“呼——”一阵风吹进来，火星儿飞溅。

“风来了！”族母抬头看看洞口，外面灰蒙蒙的，风凉飕飕的。

众人都感觉到冷，火羲忙叫人抱些树枝和干草把洞口堵上。

风一阵紧似一阵，“呼——呼——”地啸声传进山洞，“噗——”“呼啦——”一声，洞口的枯草飞走了，狂风挟着土“嗖”地扑进来，馀火星儿乱飞，人们惊得变了脸色。

“快，用石头把洞口堵上！”火羲喊着跑出去，几个健壮的男人跟着。

“好大的风！这是上天派风神来告诉我们要出大事！莫非龙孩真的要出来？”族母警觉地说，身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族母将花胥放地上，自己双膝跪地，双手合什，神情肃穆。众人跟着跪地上，凝神与天相交，听族母喃喃祷告：“上天，我们火族人都是您的孩子，求您保佑我们不要冻死，不要饿死，不要被野兽吃了……保佑花胥生下雷神的孩子。他将是人世间第一个‘龙孩’，我们将尽全力保护‘龙的传人’世世代代永无灭绝……”

洞口被石头堵住，再用枯草遮住，却挡不住“呼——呼——”的风声，似狂兽咆哮着往洞里冲，把石头摧得颤颤颤颤，又从石头间的缝隙钻进来，吹得枯草簌簌索索，刺得人脸上似针扎一样的疼。

众人惊骇，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老天这是要做什么？难道龙孩天生奇异的力量能搅动各路天神前来？愿天降祥瑞而不是灾异；愿龙孩成为火族的福星……族母一遍遍喃喃祷告，众人心中默默祈求。

天垂异象，必然引起动物的警觉。这时，洞的深处，一条身形硕长的蟒蛇悄无声息地钻出来。仿佛狂风掠地呼啸扰动它的梦魇，它爬出来躲在晦暗处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洞中领地已被人类侵占。不过这时它需要的是睡眠，不想大动干戈，也就不屑与人类交锋。阵阵寒风袭来，蟒蛇冷得一哆嗦，忙蜷起身躯钻进一个夹缝不见了。

原来，这个山洞是个蛇洞，一条蟒蛇在洞底下做窝长眠。

火族人来时在洞中没有发现异物便住了下来，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蛇同穴。

“啊——”忽然一声惨叫响起，众人一惊，循声望去见是花胥躺在那儿，双手抱着肚腹，蜷腿摇晃，仿佛被鬼魅狠狠地抽打，疼得使劲儿地晃脑袋，撕心裂肺地发出“啊——啊——”的喊叫。

“果然是龙孩要出来！”族母一瞧花胥的情景，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今夜天垂异象，必然预示着龙孩要出来，只有神的力量才可以这么强大。“你们快准备迎接！”族母断然命令道，几个妇人应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围住花胥。

族母又紧闭双眼凝神专注地喃喃祷告，双唇翕动得越来越快。

火羲看一眼火塘里微红的馀火，命人继续添枯叶荒草，火苗“呼”一下蹿起来。

“龙孩要出来，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伤害我们吗？”众人心中忐忑，脸上现出惊骇的神色，又极力压抑着恐慌默默祈祷。

混沌世界，一片汪洋，龙孩舒服地浮游在水中。忽然，仿佛汪洋深处涌入一股寒流，水温一变，龙孩“倏”地颤抖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感到浑身发冷，“这是怎么了？怎么越来越冷？妈呀，冻死了。”龙孩本能地一蹬腿蜷起身子。

“啊——啊——”花胥的肚子被龙孩狠狠踹了几脚，疼得大叫。

龙孩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汪洋激荡，把他推向下游。水温越来越冷，龙孩感觉要窒息，“不行，我得离开这里，否则会被冻死。”他想，意随心动，双腿使劲儿一蹬，胳膊奋力一拨，向岸边冲去。

花胥腰骶的骨头正中猛然被撞，疼得惨叫“啊——啊——”

龙孩卷起汪洋，汪洋向一条隧道涌去，龙孩想那一定是一条通向生命安全的隧道，于是双脚奋力一蹬，两手使劲儿一划，抵头一钻……

花胥本来粘连一体的骨头猛然被人狠狠撕裂，疼得又是一声惨叫“啊——”

龙孩已然钻进隧道，一条很窄的隧道，毫无退路，只有往前、往前……

花胥的骨头一节节被撕裂，疼得钻心，疼得裂肺，疼得摧肝，疼得摇头晃脑，疼得连连惨叫，叫得人心惊胆战，搅得那头悄悄退去的蟒蛇无法睡眠又烦又怒又钻出来躲在晦暗处瞧动静。

族母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喃喃祷告；众人噤若寒蝉，心中默默祈祷；火羲手心和身上直冒热汗。

几个老妇人将花胥围住，有的按着她乱动的身子，有的掰着她的腿，有的伸手准备接引即将冲出来的“龙孩”。

所有的人心中七上八下的浮着、晃着，既盼着龙孩快点出来，又怕“龙孩”真的是龙王雷神那个骇人的样子吗？他出来后会不会像雷神那样打雷、闪电呢？

龙孩累了，忽然，前面亮光一闪燃起他生命的欲火，他双腿一挺，头使劲儿一抵，“哗——”带着汪洋，带着血液，头颅钻出隧道，他呼了口气。

花胥疼麻了，喊累了，直觉身子软塌塌无力，突然，某个部位被猛然一撕，一股灼疼刺得她“啊——”惨叫一声，身子一挺，“咕咚”一下，似腹中的肉掉了下去，肚子里一空，巨疼消失，她灵光一闪，本能地想：“龙孩出来了？他什么样儿？”

“出来了。”

“出来了。”

“龙孩出来了！”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喊，一双手抖抖索索伸过去接引——黑色的发毛，嫩红的头颅，绯红的脸蛋，光滑的肩膀，弱弱的小手，蜷缩的小腿，蹬舞的小脚丫。

“哈哈，是人！”

“龙孩是人的样子！”

“跟我们一样！”

接引的妇人们欣喜地喊道，众人一听原本屏住的呼吸立时舒畅了，紧张的身体松弛了，不由得长长的“吁”了口气。

龙孩冲出生命的隧道，眼前从未见过的亮光刺眼，听到嘈杂的声音，看到许多的人，吓得“哇哇”大哭；想到混沌世界有舒适的汪洋，有熟悉的心跳声和体味儿，如今这儿完全是陌生的环境，犹如鱼儿离开了水，他凭空挣扎了几下，没有汪洋的柔软和舒适，他后悔钻出来，想回到混沌世界却找不到来路，恍恍惚惚、茫茫然然间唯有放声嚎哭“哇——哇——”

龙孩洪亮的声音在洞中回响，似抗议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嘹亮的哭声冲出洞外压住呼啸的风声，直冲遥远的夜空，惊动三山五岳。

忽然，空中“轰——轰——轰——”响了三声，传到洞中，人们都听见了，有人惊悚地说：“听，打雷了！”

一个老人诧异道：“这个时候打雷，我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听，莫非雷神来了？”

有人肯定地说：“是雷神，这孩子果然是雷神的！”

有人用皮毛包裹了龙孩的身体郑重地交给族母，她一手抱着，一手抚抚龙孩的脸蛋儿，喜泪纵横，感恩之心顿生，“噗通”一下双膝跪地，举起龙孩，献祭般祷告：“天，雷神，感谢您保佑我们火族，赐给我们龙孩，他平安出来了，从此我们将全力呵护这个孩子，保证龙的传人永无灭绝……”

龙孩“哇哇”哭着，似是向天诉说自己已离开混沌世界，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可是孕育他的母体在哪里呢？哪个熟悉的心脏在哪里呢？他“哇哇”大哭着寻找母体。

花胥感觉心被揪起，撑起疲累虚弱的身体循声望去。

龙孩很快回到她的身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儿，听到熟悉的心跳声，看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仿佛重新来到熟悉的汪洋世界，一切都那么安逸，于是他安祥地阖上双眼。

“这就是雷神的孩子？这就是龙的传人？”花胥侧着撑起虚弱疲乏的身体，在龙孩头上、脸上细细地看着，眼里闪着激动和幸福的盈光，终于撑不住，疲弱地躺下，安详地睡着了。

“这就是雷神的孩子？这就是龙的传人？”众人借着昏暗的光，在新生儿的头上、脸上、身上搜寻，想找出雷神的痕迹和龙的特征，可是他们眼前的龙孩就是一个“人”样儿：胎毛乌发，高额广颡，剑眉长眼，隆鼻丰颐，阔嘴厚唇，大足长体。

这时，躲在洞深处暗影中的蟒蛇看明白了，原来是人类降生了一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有点儿特异，天降大风，雷神震动，人们叫他“龙孩”，我倒要看看雷神诞下的“龙种”什么样儿？蟒蛇游动身子，“嗖”地窜到孩子身边。

地上的枯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条硕大的蟒蛇横在眼前，不由得“啊！”地惊叫一声散开。

“保护龙孩！”火羲意识一闪，眼疾手快，伸手掣住蛇头。

蟒蛇不动弹，不反抗，只是静静地看一眼熟睡的龙孩，身子一蜷，想要掉头。火羲见它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再者洞中太小，如果搏杀势必伤到人，便松开手。蟒蛇一扭头，“嗖”地一下蹿得无影无踪。

人们舒口气，抚抚“怦怦”乱跳的心，还有点儿余悸，再看看龙孩，依然安详地睡着，红唇可爱地一努一努。“他可真是个神孩，连蛇都不伤他！”有人断言。

有人附和着诡异地说：“是啊！花胥说雷神龙王的身子有点儿像蛇，那个蟒蛇莫非是雷神变的？”

一句话问到众人心坎上，有人断定：“肯定是雷神变的，要不然咋没有伤人？他只是看看他的龙种就走了。不然，这个洞就这么大，你们看哪里有蟒蛇的影子？”

火羲已经走遍洞中各个角落，根本没有蛇的痕迹，人们更加相信那是雷神下凡来看自己的孩子。

族母毫不怀疑那就是雷神下凡来看自己的孩子，她解下记事绳，把曾经结过的小疙瘩解开，重新认真地结成大疙瘩，然后对火羲说：“我要去洞外祭拜，把洞口的石头搬开吧。”

火羲应一声，跑过去把石头搬开。

洞外，风已经停息了，夜空格外寂静，皓洁的月辉下飘舞着片片薄薄的白雪花儿，似漫天的仙女婀娜起舞，挥洒洁白的雪花儿，迎接新生的龙孩。

族母走出洞口，后边跟着火羲，族中男男女女鱼贯而出。

宁静的夜空响起一个苍老的咏唱：“天，感恩您让雷神赐给我们龙孩，让风神送他平安来到人世间，从此，他就叫风羲！是龙王在人世间的长子，龙族在人世间第一代人！我们火族会尽心尽力地抚养他长大，让龙的传人世世代代永远传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