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的瞳孔里渐渐有了光芒，他的意识也从回忆中回归现实，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脚下这艘"小舟"，一共五名同伴的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曾经有位哲学家说过，世界上最沉重的不是大山，而是生命的重量。

塔里以前还不理解这句话，但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像是忽然开窍了，竟然无师自通就理解了这句话。

塔里知道这是因为此刻的他的举动关乎着很多同伴的性命，这些同伴的性命就像一副副重担，压在他的肩上。

一想起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失去一位同伴，事后也可能迎来大姐头失望的眼神，塔里就觉得自己的头顶多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自从他沉浸在和大姐头初遇的回忆中，这种重逾大山的压迫感就陡然消失，尽管记忆中的大姐头给人的压力远不是一座山可比，可他却偏偏感觉无比亲切。

曾经有人把他这种情感称为"跪舔"，蝮蛇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曾经有人不服左颖的统治，对跟随在左颖身边的塔里也恨之入骨，私底下把他叫做"蝮蛇女王最忠实的一条狗"。

经过数年的发展，塔里当时在蝮蛇内部早就不是孤家寡人，自然有人把那位私底下说他的坏话一点不落地报告给他，但他听完报告却不仅不生气，反而露出一脸认同的表情。

当狗肯定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也不见得是一件屈辱的事，因为这个当狗的对象很讲究，塔里认为自己的大姐头就是那个十分适合的对象，自己给她当狗并不觉得屈辱。

传说在很久之前，世界的东方有一处十分强大的国度，被世人称呼为"明"，"明"的附近有一小国，名为"新罗"。

当时，小国新罗内部就存在两种声音，其中一种主张自立为王，不依靠任何外力，另外一种则坚持拥护大明国，因此后者经常被前者称为"大明的狗"。

这本来是个极尽侮辱的称呼，可是直到有一天，大明国举兵压境，"拥明派"的腰杆子终于硬了起来，有人站起来反对自立一派，他们大声反问说："给大明当狗有什么不好的？"

塔里曾经在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本野史里读过这则小故事，虽然故事的真实性早就无法考证，但他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拥明派"和自己的心态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这本被很多人弃之如敝履的旧书，从此成为了塔里书架上的座上宾，在它下方的好几层书架上的书换了一轮又一轮，它却始终占据着最高的那一层。

哗啦哗啦，塔里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了水声。

此时此刻，他身处大海中央，听见水声本来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可他却察觉到一股异样。

这水声不是翻涌的浪花应该有的，它给塔里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人一脚踩进了一洼浅浅的水坑。

"怎么还在发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登上了他这艘"小船"，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因为重量增加而带来的下沉，直到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意识到这种现象的原因。

左颖从战场的最前线赶了回来，沿途上遇见落难的同伴也会顺手搭救，只有塔里这里才是她明确的目标。

经过这一次冲突，左颖发现自己的内心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冷硬如铁，她也会在乎同伴的生死，要不然她也不会刻意嘱咐塔里去拯救那些还没脱险的同伴，不会在顺路的前提下拯救一些随时可能被大海吞噬的下属。

但是，塔里是不一样的。

塔里已经跟随她的脚步走上过很多次战场，他的战力在污血者当中并不算出众，理所当然地遇见了很多次危险，但每次她都会冲到他的身边把他救下，不管在这个过程中他有多么狼狈。

对这个第一份追随自己的小弟，左颖的心里埋藏着一种别样的情感，他觉得一旦有一天这个小弟离开了自己，自己应该会很不习惯。

大姐头就站在身后，塔里的心里却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感慨，他的脑海被一股未知的恐惧填满，浑身的肌肉都因此僵硬。

"呼——"塔里反复进行深呼吸，身体的僵硬总算缓解了很多，他这才有余力扭头，然后换上一张笑脸去迎接大姐头的归来。

"大姐头，结果怎么样了？"虽然仍然关心这场冲突的结果，但塔里见到大姐头与平常没什么差别，神色不由地放松了下来。

左颖摇头说："放过他们了。"

虽然没有指明，但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代表的是谁。

左颖根本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多年的追随，塔里差不多已经摸清了自己这位大姐头的性情，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的放过圣殿那群人。

伤了她左颖的下属，就是魔龙的巢穴她也敢孤身一人杀了进去，眼前圣殿的这艘船上的战力虽然很强，但与一条城堡级魔龙还是相去甚远。

"南边来的那群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左颖面无表情地说，眼里的神色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孤寂与冷漠。

"大姐头，那边过来的人很强吗？"塔里回过头，看见了远处那艘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帆船，而圣殿的大船则被这艘黑船完全遮挡住了。

老实说，这艘黑色帆船在塔里看来一点都不出彩，除了船身两侧多了两个很奇怪的大转轮，其余地方都和一般的三桅帆船没差，不要说比过圣殿的那艘大船，就连蝮蛇船队里的过半船只都比它更有气势。

所以，塔里有些难以理解，这样一艘其貌不扬的小船怎么能够阻挡下大姐头的脚步？

"他们那位传闻中的幕后老板亲自过来了。"左颖的嗓音依旧平静，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的自己已经和以往有很大不同，因为平常的她是绝不会向任何人解释这么多的，她不屑解释。

"他们的那位老板...很强？"塔里的声音难以抑制地开始颤抖，他仿佛来到了一座悬崖边上。

左颖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还没使出全力，但我能感觉到他也远远没有展现出全部的能力。"

所有的污血者体内都流淌着魔龙之血，这种来自魔龙的血统之间有种独特的感应，靠近之后能大致感应出彼此的强弱。

塔里从没有看见过自家大姐头露出过迷茫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都是高来高去，对伏在地上的蝼蚁不屑一顾，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事物是值得她去关注的。

这一刻，塔里明白，他的梦碎了，自己的大姐头并不是天下无敌的存在。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仍然怅然若失。

左颖仿佛看穿了塔里的想法，眼一抬，回首看向那艘在雨雾中轮廓缥缈的黑色帆船，淡声说："回去吧，等下次再找一个适合的地方，我会去好好向他讨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