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回到了苍市的清流观里。
他看着木制的老旧天花板，试着动了下指尖儿, 身上没有什么异样, 但心里却混沌的一塌糊涂，带出一股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想毕竟周围又是妖怪又是鬼的，这些事情想办自然能办到。
木门被推开了, 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吱悠”。像新学戏的人唱到尾音续不上了，只留着一口要断不断的气儿, 垂死挣扎。
福娃从门外冲进来，看见钟凌醒了, 兴冲冲的说道：“老钟你醒了啊！快快快, 咱们道观的门都要被踩坏了，我这在外面挡都挡不住了。”
钟凌疑惑的皱起眉：“怎么了？”
福娃挠了下鼻子，冲到他的床前，说道：“就是你之前给那个广场舞阿姨写的符咒啊，听说她最近成了小区里的香饽饽。她对象去世早, 就她一个。拿了你那个符咒之后，当天晚上回家, 有个什么人趁黑抢她东西，正好有人路过把她救了。然后两人一聊, 觉得挺对胃口，热恋了！这两天要结婚呢！
你别说，这年纪大的人谈起恋爱来, 一点都不比小年轻的差，更热烈！更炙热！
听他们说，救阿姨的那个人自己家里有公司，还是什么中国五百强企业，家里贼有钱。这还不算，说他之前娶了个老婆很早就去世了，之后就一直单着，家里也没孩子。说看起来为人也挺实在的，没什么坏心眼，还见义勇为呢。在这些阿姨嘴里，简直就是大好的姻缘啊！
然后那个阿姨随口一说，估计是咱们清流观的符咒有效了。她那对象立刻送了道观五万的功德钱，说是点姻缘的钱，以后逢年过节还会给。
这不，这两天咱们道观就门都被踩破了。但是我不会画符咒啊，魏衍也不会画啊！那些小鬼更不会画了啊！都眼巴巴的等着你醒呢。”
福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钟凌这才稍微搞明白一点。但他现在心神不在这个上面，被福娃一提魏衍的名字，心里又酸溜溜的，问道：“那个村子的事儿怎么样了？”
福娃想了下：“大水冲了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附近的河竟然改道了，突然改的！我估计就是那个小三恶婆婆搞的。”
钟凌：“小三恶婆婆？”
福娃：“就那个飞在空中，和你长的挺像，装的人五人六的那个。”
钟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呢？”
福娃皱着眉头，组织着语言。显然，这人说起八卦的时候非常流利，半点不卡壳儿，说起正事儿相当让人绝望。“那时候你真是神勇！英勇都形容不了，就神勇！我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法术！把别人的法术拎出来，做了艘船救了人。
不过你也因为这个，自己透支晕了过去。幸好我在啊！”福娃拍着胸口：“我们天疏派有法术，就算你晕了也绝对不会让你饿死。我爷爷经常一睡几天，我在他身上脸的炉火纯青啊！”
钟凌冲福娃笑了笑：“谢谢你。”
福娃被谢的有点不好意思：“嗨，咱俩谁跟谁，客气什么！之后反正就把活着的村民往路边一扔，到时候他们自己镇上会管的呗。这群人见死不救，还帮着那个赌钱杀孩子的抓老婆，我都懒得搭理他们。
周围的结界破了，傒囊知道了情况，本来想跟着来的。但是他们的移动方式太鬼畜了，魏衍给他们除去了脑袋上的阿魏，让他们自己走了。
刘教授回学校了。哦，对了，他说让你想想，要是想转学就给他打电话，他给你安排。
女鬼啊小鬼啊还有那个劝善大师”，福娃说到这里吐了下舌头，“都跟着来道观里了。劝善大师在后面的井里暂住，女鬼带着小鬼住在西边的房间里，等你醒呢。”
钟凌想了下，又问：“陈维林呢？”
福娃“啊”了一声，满脸愁容：“五百万没了啊！陈维林疯了！”
“怎么疯了？”钟凌问道。
福娃：“他被那个阴灵差点夺了肉身，灵魂受到刺激太大，这不就疯了。”
钟凌点了下头。五百万没了，他倒没有福娃咬牙切齿的痛感，因为之前就觉得这数额太大太不真实。刘汶川说这个人心术不正，利用自己的职业将名贵的古董文物倒卖到国外去，疯了也是活该。
看着钟凌一脸的沉默，福娃凑了上去：“不对啊，你是不是也被人夺了灵魂了？”
钟凌脑袋往后蹭了一下，躲开福娃：“怎么这么说？”
福娃嘿嘿笑道：“你不是应该起来第一句先问魏衍吗？然后再问问那个脑子里有问题的小三恶婆婆怎么了。”
钟凌原本一直有意无意的想躲开魏衍这个话题，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钟凌自认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但是遇见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感觉还是活了很长时间的，加上他说的那几句话——自己的魂魄？找的肉.体？钟凌慌乱的在自己了解过的故事里寻找解决办法，可是这也和现实脱节的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办。
福娃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虽然当时喷了那人两句，但不是当事人，也没谈过恋爱，自然无法体会钟凌现在的心路历程。只是觉得奇怪，魏衍看着奇怪，钟凌也奇怪。
钟凌将福娃的疑惑看在眼中，说道：“魏衍啊，魏衍应该没问题，就算我们都死了，他也能活着。所以就没问他。至于另外那个人……”
福娃一拍床边：“说起这个我就气！竟然给他跑了！连着那个什么阴灵，一起跑了！和那个阴灵搞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爷爷说了，三观不正的人不能当朋友！”福娃拍着钟凌的肩膀：“我看你三观就很正，那时候还知道要救人，你这个朋友我认定了！”
钟凌抬头无奈的笑了一下，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影，阳光从他的身后照来，逆光带来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不那么真切了。但钟凌知道，魏衍来了。
魏衍在门口轻咳了一声，说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你就自己跑进来了？”他一边说着，走进了房间。
福娃“哎”了一声，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跑。跑到门口，他又转头和钟凌说道：“快点胡蹦乱跳吧，外面一大堆人等着你的符咒呢。哦，对了，我爷爷说你要是有时间，周末和我一起回去，他想见见你。”说完，整个人一头扎进了阳光里，蹿没了影儿。
魏衍走到钟凌的面前，他这两天也不是没想过，灵冲的出现对钟凌会有多大的影响。于是，他一开口就说道：“你不是什么给他找的肉.体，也不是什么……”他看着钟凌，话突然卡在了嘴边。
钟凌仰头看着他，眼圈红红的，眼睛里像是有泪要涌出来。魏衍被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子，语气放缓：“怎么哭了呢？”
甫一听见魏衍说的那句话，钟凌心里的半块石头就落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眼眶红了，好像心里有种感觉被压抑了很久很久，要扑出来了似的。
魏衍将钟凌抱紧自己的怀里，说道：“那个鬼，大概是什么人弄出来的，想要想我分心。他和我以前喜欢的一个人长得很像，但是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又不是他，所以……”
钟凌心里有一股气儿，蓦地又被提了上去。他更觉得难受，带着自己心里的那股感觉，整个人都被情绪塞的满满的，当下就脱口而出：“长得像？所以这才是你对我好的原因吗？所以这才是你出现的原因嘛？不管是那个鬼还是我，结果都是个替身？”
他还记得小时候跟着妈妈看过什么《情深深雨蒙蒙》，里面那个老爹，不就是到处收集和自己心上人面容相似的女人吗？他当时还说这事情狗血，谁知道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钟凌就想骂人，操了，现在长的还行也是错了？自己这还是个男的呢！之前还在担心什么魏衍不喜欢男的，谁知道他就吃这口！不仅吃这口，甚至还要集邮！
魏衍被他一问，愣在原处。他双手握着钟凌的肩膀，往外一推，沉声说道：“没有的事儿。那个鬼我根本不认识他！你也不是什么替身！”你就是原主啊！你是我一片一片粘起来的啊！
钟凌听他的解释，只觉得这解释轻飘飘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看见我就突然对我那么好？还不是因为长得像？”日了，之前就听被人不停地提起什么灵冲灵冲的，原来别人都知道，就自己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特别幸福，自己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自己，不能再棒！
魏衍被他怼了几句，这才醒悟过来钟凌担忧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和钟凌说道：“我活了两万三千年，从我懂情开始，心里装的只有你，从未变过。
很久之前，你曾经是个仙人。后来大荒天崩，一切都没了踪影。我也失去了那时的大部分记忆，醒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偶然发现了你的灵魂碎片。这万年来，我一直都在到处收集你的灵魂碎片。直到十八年前，我将收集好的碎片粘合而成，强闯鬼界，将你放入了轮回道中。
再世为人，便是你。
我从未喜欢过别人。你当时应该听那鬼说过，我们说好要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的。但是之前你没做到，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魏衍叹了一口气，又说：“你若能恢复记忆，也是好事。当时有很多东西我都忘记了，我甚至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一直想不起来，那也罢了。记忆虽然重要，曾经相处的时光虽然重要，但都不及此时此刻。”
钟凌听他说完，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虽然知道了有轮回道，但也从未想过什么前世今生。“那……那个鬼，他是不是有记忆？”
魏衍略点了一下头：“听着是的，但也不好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记忆来之无方，因为你是我一手拼成的，真真假假，没人比我更清楚。而且，就他做的这些事，你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钟凌木讷的问道：“那……我之前，是叫灵冲？”
魏衍：“嗯。周围发生了很多事情，说起来要花很久的时间。你若是愿意，之后我一点点讲给你听。”说到这里，他又怕钟凌心里还想不开似的，说道：“我的脾性你知道的，找替身这种事，我还不屑于做。”
魏衍低下头，给钟凌穿上鞋子：“外面天气还好，要不要出来走走？你都躺了三天了。”
钟凌木然的站起身，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他问道：“那现在，我究竟算是灵冲呢？还是钟凌呢？”
魏衍笑了一下：“看你自己想做谁。日后若是有恢复记忆的机会，恢复与否也都凭你自己喜欢。不过我觉得，世人把‘我’看的太重。他们竭力想把自己和前世区分开来，只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而已。
你即是灵冲，也是钟凌。你们原本就是一人。承认了自己是灵冲，你现在存在的痕迹也不会因此而消失。你确确实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钟凌眨了眨眼，问道：“那么，你一开始接近我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和我谈恋爱了吗？”
魏衍想了一下，回道：“没有。那时候不知道你的取向，如果知道你喜欢女的，我和你当朋友也可以，只要你过得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衍明显动了下小心思，他当时才不管钟凌喜欢男的女的呢，打定了心思要勾.引一波。如今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钟凌那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心脏罢了。
钟凌没两下就被魏衍顺了毛，一边心里还觉得有些心疼，他的阿衍竟然苦苦给自己守节守了这么多年，还做了这么多牺牲。相比之下，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啊？满口嘲讽，舌枪齿剑，不能再伤人了。
钟凌跟着魏衍走到屋外，吸了一口气，就看见下面冲上来几个阿姨，一边招呼着：“道长您可醒了！我女儿最近感情受挫，我这着急给她求个符呢！”
“道长！我儿子被坏女人骗了！”
“道长！我自己也想求个符！”
福娃在后面紧追慢赶，大喊一声：“切莫冲撞道长！道长体虚！”
一群人听他这么一喊，立刻停了下来。福娃冲过来，将她们挡住，一边喘气：“哎哟我去，这些人跑起来比年轻人还有劲儿呢。看来广场舞没白跳啊！”
钟凌看着闹闹哄哄的人群，有些傻眼。他刚才听福娃说，还没觉得外面有多少人，如今亲眼见到，感觉清流观这下是真火了。
毕竟是跟着妈妈摆过摊的、在灵泽综合大学上过戏剧表演的。钟凌立刻反应过来，低头咳了几声：“我近日得柳姚真君托梦，说此符只能一周画三副，诸位……”他想了想，说道：“明早再来吧。届时在道观门口，我们公平公正的抽个签，抽到者有。”
“多少钱我出！”有人大喊道。
钟凌摇了摇头，故作高深的说道：“明日再来吧。”说完，一个转身又钻进了房间。
他在里面顺了口气儿，把手机拿了出来，还是得先看看app发了什么任务。既然是为了学分，那就要做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半章，然后就解除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