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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杀不得他,气杀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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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使当然认得刘师爷。住在镇守府时,黄国辉天天陪同,身后必定跟着这个刘师爷,吃饭时他也一定在一旁侍立。

赵大使这才想起,似乎当初本是为了救这个人,乱了这一阵子,竟把这个正主忘了。

赵大使招手唤进刘师爷。“刘先生有何指教?”到现在,赵大使终于恢复了一些雍容风度,不像刚才那么气急败坏了。

刘师爷一躬到地,“赵大使折杀学生。但仙使可知此人来历?”

赵大使怎么会知道。黄镇守虽和刘师爷书信往来,知道有这个“顾大郎”,但就连黄国辉,也没将一个力气大点的开荒乞丐放在心上,怎么会将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禀报给赵大使。

赵大使亲至顾庄时,虽然涂生在顾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哪个村民能到他面前,和他说这些闲话。

至于顾庄主,他失心疯了才会告诉选妃、送亲的两位大使:我女儿本来还有个情郎,叫做顾大郎,已被我设计陷害,抓起来了。

就连吴家父子也不会进这些谗言。须知顾小玉成功选妃,于他们大有好处。吴有德吴晓义都巴不得这门亲事能成,到那时顾庄主只要稍稍提携,吴家便能飞黄腾达。

赵大使笑道:“我哪里知道。”一边朝执刀行刑的骑士摆摆手,示意开刀问斩。

区区一介凡夫俗子,我岂会放在心上。赵大使话里这个意思,不仅刘师爷,连周围的军士们都听明白了。颇有些人吃吃发笑,笑刘师爷不知天高地厚。

刘文泉刘师爷,在黑河镇上,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像今天这样,被一群丘八耻笑。这要传了出去,刘师爷还怎么在黑河颐指气使,说一不二?

说起来,刘师爷要刀下留人,并非看重涂生的性命。既然不是死在他刘文泉手里,杀他的是赵大使,涂生的死活,于他有什么相干?

刚才那声“且慢”,其实只是一时任性。这里本该是他和赵大使亲近,当兵的只配远远地侍候。谁知闹了这一场,竟被那些丘八抢在前面,反将一向参与机要的刘文泉师爷挤到了圈外。

所以刘师爷不自觉地便要寻个由头,恢复地位,重进核心。

却忽视了赵大使的这份心思。

刘师爷最会揣摩人心,知道赵大使这次赢得狼狈,大失身份,急于装成将对手完全不放在心上,岂能急巴巴地问“那么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刘师爷悔得直想自打嘴巴。但事已至此,没后悔药吃,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赵大使有所不知,学生听说顾庄主颇为看重此人哩。”

行刑的军士已经抡起了大刀。赵大使轻抬手拦住,“你是说顾老爹么?顾家小姐的父亲,他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这是赵大使的真心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知道。

有了这句话垫着,刘师爷定心了,转头扫视周围那些不知趣的兵卒,“我有要事向赵大使禀报,尔等还不退下!”

总算出了这口闷气!

刘师爷这才将“顾大郎”之事报与赵大使。还没

等他说完,赵大使已经明白了要点:顾小姐既然对此人有一份情义,这个人便杀不得了。若把他杀了,顾小姐又当真成了白夫人,那岂不是要怪罪到我头上?

这时的赵大使和此前的刘师爷一样,都不能让这人死在自己手里。

不同的是,赵大使虽然貌似得道高人,实则心胸十分狭隘。这次被涂生弄得如此狼狈,到现在都浑身污泥。这些当兵的也着实没眼色,连件干净衣服都……

……已有军士从行囊里取出大使的换洗衣服,“仙使请换上这一身,穿湿衣服怕要着凉。”

——却让我到哪里换去?众目睽睽之下,我是就地脱光,还是钻进那边树丛?

赵大使咬牙将干净袍子裹住那身湿透的脏衣服,两相对比,更觉得身上脏得难过,湿得难受。再看看倒在地下昏迷不醒的涂生……

赵大使狠狠一脚,踢在涂生身上。“给这厮包扎。我们回黑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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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使病了。

被大雨浇透,又顾忌面子没及时换衣服。更要命的是坐惯的车子撞毁,只得和一群当兵的在马背上颠簸。

赵大使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罪了。

越是难过,便越是愤恨。越是愤恨,越是急火攻心,更增了一份难过。

还要时时看着那个杀千刀的贼囚。

因为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死了,加上又昏迷不醒,军士们用两匹马相联,二马之间坠着个网兜,让涂生在网兜里昏睡。春季多雨,怕他伤重经不起雨淋,还将他用油布裹成个茧子,一滴雨都溅不着。

赵大使当然也全身裹了油布,但他不能不顾忌身份睡在网兜里。骑在马上,不免这里那里透了风漏了雨。看着涂生昏睡不醒,赵大使不禁咬牙切齿:这厮倒自在,竟比我还舒服!

恨得要死,却还要挤出笑脸,夸奖来表功的军士:做得周到!

六十岁的老人家,身体劳累,心里烦闷,还要被风吹雨打,还要端着架子不能失了尊严。这种日子还一连几天。在路上尚能绷着弦强撑着不倒,一到黑河,顿时精神涣散,再也支持不住。

赵大使自从投入玉门,虽不能得闻大道,但一般的修炼也大有益于身心。这数十年来,连轻咳嗽都没得过一回。但越是这样,身体不习惯病痛,一旦患病,比常人更加凶险。

若身在玉门,这都不打紧。那里随便哪种药材,都是人间罕见的灵药。一般的病痛,真的是药到病除。就算病入膏肓,只要有玉门修士出手,也都不是大事。

但这里是封地边疆的黑河镇,哪有这样的便利。

赵大使偏偏还要摆个神仙架子,不让黄国辉找大夫看他,气息奄奄地道:“无妨,只需一间净室,我闭关做一做吐纳功夫,咳咳,洗筋伐髓,祛除浊气,咳咳,自然焕然一新。”

黄国辉拜见仙使时总是带着儿子黄文晔,好让赵大使熟悉他这个独子。父子二人听了这等神奇功法,齐声赞叹。“刘师

爷还不快去安排!”

刘师爷自然在场,不能出声颂扬,抢了镇守父子的风头,只能在旁边做欢喜状。“何须主公吩咐,我已布置好了。”

众人将赵大使搬进净室,在外恭候,只等仙使洗筋伐髓成功,焕然一新出来。

谁知闭关三天,还没任何动静。大家又不好进去打扰,只得仍守在外面。又过了两天,还不见人出来,倒是从里面隐隐散出些臭味。

黄镇守这才拿定主意,破门而入。里面的人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便溺不能自控,流得一身都是。

黄国辉慌了手脚,赶紧请大夫来看。大夫看过之后,竟连方子都不肯开,摇头拱手告辞。另请医生时,镇上这些行医的都听说了风声,怕一个不对治死了仙使。无论出多少诊金,都不肯上门。

大夫们害怕,黄国辉更怕。

玉门仙使在红尘办事,却因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死了——有史以来,谁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白玉门会怎么处理相关责任者,这更是没有先例可以求证。

但当事人定然倒霉,这还是可以断定的。

死在黑河镇,一镇之长当然难逃罪责。黑河镇守黄国辉无论怎么盘算,都算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活路。

“只要不是满门抄斩就好。”黄国辉对太太、儿子哭道,“我和你娘不打紧,只要留你一命,不要绝了我黄家的香火。”

太太也哭:“老爷,我只怕惹恼了神仙,让我们下辈子投胎成个别的什么。到时候千万求求神仙,变猪变狗都好,不要把我们变成茅房里的蛆虫啊。”

黄国辉夫妻抱头痛哭。黄文晔却发狠道:“爹,若是不能活命,凭什么光我们一家?拉些垫背的也好,比如那些医生……”

黄国辉跳起来喝道:“我儿说得对。那帮郎中还敢推三阻四,将他们都锁拿进府。看不好时,让他们给仙使陪葬。”

哭得披头散发的黄太太也叫道:“还有他们家里老小,不要放走一个。要我们一家子死,我们要先看着他们死!”

镇守府里一声令下,将全镇医生尽数锁拿,还封了家门,将全家老小投入牢里。黄镇守指着喝道:“……仙使若有个好歹,全家都活埋了!”

大夫们只得集体出诊,一个个披枷戴锁,愁眉苦脸。进了赵大使的卧房,只见用具、摆设,无不是黑河镇上的稀见之物,从方圆几千里精心搜罗得来。主人家用心之诚,可以想见。只是土味和形制都嫌厚重了些。这是边疆贫穷地方的见识,恨不得每一样东西都经久不坏。这间卧室里的东西也是这种风格,一件件都粗壮敦实。

唯一远非粗壮敦实的是人。佣人揭起床帘,露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赵大使。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瘦成了张纸片,和先前那个气度非凡的仙使判若两人。被巨型家具一衬,更显渺小,要不是那些厚重的棉、皮被褥裹着,真怕被一阵风吹走。

大夫们看了这个面貌气色,先暗叫一声“不妙”,待轮流搭过脉息,更是心里一片冰凉:我命休矣,还连累一家老小共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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