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良的到来，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顾姝的压力。眼见他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冕冠，深知是才下了早朝便赶过来，朝服都没换。便问：“皇上这么急着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的本意，是想说帝后要商量大事，宝亲王应该识趣儿地避出去。

可落在墨子良的耳中，便是他来的不是时候，没什么事就赶紧走。

“没事朕就不能来看看儿子吗？”嘉囿皇帝随手将锦盒递给芸儿，便蹲在顾姝身前，俯首至她小腹，侧耳倾听。一边还说：“皇儿呀皇儿，今后你可不能学你娘这么没良心。”

当着墨言卿的面，顾姝实在没法同他谈笑风生。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拧，笑说：“臣妾只是觉着，皇上公务繁忙，怕你累着了。”

墨子良便不敢造次，乖乖地在旁坐下了，方转头同墨言卿抱怨：“王叔瞧瞧，这还是当着您老的面，才给了朕一点面子。私下里更过分的都有，简直无法无天了。”

顾姝无语。

怎么还兴起告状了？

墨言卿笑说：“远在朝阳便听说帝后恩爱，臣还想着是个怎样的姑娘，竟然能降服你这头小倔驴。如今看来，传言倒有几分可信了。”他又看向顾姝，笑说：“皇后不知道，皇上幼年时，可皮着呢。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夫子课上闷头大睡……举凡是不让人省心的，可都干过。”

墨子良故作不满：“王叔不帮着侄儿，怎么反倒偏帮起外人来了？”

墨言卿笑说：“早些年，先帝爷要你为皇家开枝散叶，你死活不听。如今皇后腹中有顾家的血脉，我不帮着她还能帮着谁呢？”

墨子良毫不示弱，立即说道：“王叔还说呢？当初父皇为你指婚，你倒是一口回绝的干脆。如今一大把年纪了，王婶儿连个影子都还没见着。”

叔侄两个皆卸下了平素生硬客套的面甲，互相调侃起来，就似平常人家那般。

顾姝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瞧着墨子良满脸轻松闲适的笑容，那是她不曾见过的神态。

墨子良面对顾太后时，永远是那样不冷不热、不亲不远的态度；两个人不像是母子，更像是君臣。

而在面对玉太后时，他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事事周全，竭力地讨好着她。那是感恩以及亏欠。

而当他面对宝亲王时，神态轻松，言语风趣，一言一行都十分愉悦舒适。

在他心里，是真的将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当做亲人一般的存在。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墨言卿。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战场风霜的侵染，病痛的折磨，他看起来似乎要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他脸上总是挂着浅淡的微笑，看着很舒心。

可每次顾姝看到那样的笑容时，只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

也许是他太像顾信之了，而顾信之给了她一个难以忘怀的童年。

时到正午，墨子良留下墨言卿用午膳。饭桌上，墨言卿说起墨子良从前干过的蠢事，滔滔不绝。

哪知说到兴起时，忽然丢掉筷子，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帝后大惊。

随行的丘山连忙进来拍背相扶，苦着脸说：“王爷旧疾犯了，偏生今儿带来的药吃完了，未曾预料到会在宫里逗留这么长的时间。”

顾姝便问他：“是何种疾病？何人开的药？”

丘山哭着回说：“杨有善大人说王爷是痨疾。”

顾姝闻言先是一怔。痨疾也就是肺结核，搁在医学发展的现代，是有望治愈的。可放在古代，那可是要人命的大病！

她愣着的片刻功夫，墨子良已经吩咐人将墨言卿抬去偏殿歇息，开门窗通气，又命人备百合莲子汤羹上来，命人给他按摩四肢。

又令人加急去请莫大人来。

一切准备就绪，顾姝幡然醒悟一般，唤芸儿取她的黑匣子来，将里头的瓶瓶罐罐尽数找了出来。从中挑出一瓶名为‘顺气丸’的来，让芸儿兑水喂宝亲王服下。

墨子良一把抢过瓶子，道：“你对医术一窍不通，怎可乱用药？”

顾姝道：“我看过这位药的配方，对缓解他的咳嗽有帮助，没问题的。”

墨子良却不甚相信，只说：“待莫大人来看过再说吧。”

见他一脸的冷漠，顾姝也不再说什么，只听着偏殿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墨言卿的咳嗽声，一颗心仿佛也被紧紧地抓了起来。

好在莫怀恩来的早，还带来了对宝亲王病情熟知的杨有善。

那杨有善一来，便将一包药交给芸儿，嘱咐说：“三碗水煎成半碗，一定要快。”

又去偏殿瞧了宝亲王的病症，拿水兑了一粒药丸给病人服下，方才说：“这药丸能缓解王爷的咳嗽，只需稍事休息便好。”

墨子良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请了杨有善与莫怀恩一道去外头说话。将顾姝拿出的药丸给二人看，问：“两位大人，可否看看此药作何用的？”

莫怀恩先看了，说：“此药像是顺气丸，可以缓解咳嗽的。”说着话，又递给杨有善看。

杨有善仔细看过后，说：“回皇上，此药确实是顺气丸。”

顾姝一旁睨着墨子良，说：“现在相信我了吗？”

墨子良脸色稍缓，却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顾姝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进寝殿歇着去了。

墨子良本要再说，想了想，到了唇边的话又给噎了回去。

待皇后一走，杨有善方迟疑着说：“这顺气丸虽不是什么珍贵药品，但其中几味药收集甚是麻烦，娘娘怎么会备有这个？”

墨子良道：“顾夫人深谙医术，生前给她备了不少。”他说着话，便将那药收回去，又问：“杨大人，你一直跟在王叔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吗？”

杨有善闻言眉眼一低，叹了口气说：“王爷年少得疾，本就难以治愈，又常年奔波战场，操劳事务，身体早已经拖垮了。”

墨子良闻言脸色愈发的沉重起来，半晌，方打发了二人下去，自去里间看顾姝。

因小腹渐大，侧躺已经很不舒服。顾姝便仰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听见脚步声来也没反应。

只等墨子良坐到床边，她才说：“肺痨虽是重症，若能好生疗养，还是有望康复的。”

墨子良轻轻握住她的手，默然许久，方说：“我离开母体便体弱多病，王叔怜我，教我习武强身。先帝与顾太后对我寄予厚望，事事严苛，有什么事，便肯与王叔说。”

顾姝静静听他说着，一声不吭。

辣种天地间唯一知心人的感觉，她懂。正如当初她和顾丽珠无话不谈那般。

又听见墨子良说：“适才是朕过激了。”

顾姝缓缓将手抽出，合眼不去看他。“忘恩苑毕竟是后宫之地，若宝亲王好转，还请皇上代为相送，并转达歉意。”

墨子良知道她是但真生了气，怕自己多说多措，便道：“自然如此，你好生歇着。”语毕，便出了屋去。

自此到四月底五月初，因忙着朝中事务，墨子良未至忘恩苑。

顾姝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整日带着后妃们找乐子解孕中苦闷，倒也怡然自乐。

而宝亲王病愈后，递了一封致歉信到忘恩苑，顾姝看也未看，便让芸儿扔入灶台烧掉了。

当事人三缄其口，假装若无其事。可旁观者却早已瞧出端倪，旁敲侧击仍是无果，流言便顺着六月的热风扶摇直上，在红砖绿瓦间沸腾了一片。

而蛋小三作为知道一点内幕的过来人，眼看着帝后别扭闹起来没完没了，不得不好心提醒：“顾姝你可别忘了，现在你回不去二十一世纪了，墨子良是你唯一的大腿，再不好好抱紧，将来你可怎么办？”

顾姝瘫在摇椅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半空中闲庭漫步的细碎白云，摇了摇手上的芭蕉扇，一面将果干往嘴里送，喃喃道：“你说我都回不到二十一世纪了，任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还留在这里图啥呢？”

沉默了片刻后，又继续絮叨：“没有自由就不说了，墨子良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搁我从前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丫的了。”

蛋小三躺在芭蕉的卷叶里，一粒一粒往外吐着瓜子壳，神在在地说：“当然是因为爱呀！”

“爱？”顾姝吓得一口口水呛入咽喉，死命地咳嗽起来，把一旁廊下做针线活儿的芸儿给引了过来，忙着给他拍背顺气，“二小姐，要不要请大夫？”

顾姝吃了一口茶水，示意自己无事，将芸儿重新打发走了，方睨着芭蕉叶里的某蛋，“老娘一生杀人如麻，手上沾染的鲜血都能浸染长江黄河了，你和我谈爱？”

蛋小三探出双眼，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你被顾丽珠炸死时也不见你这么激动的，怎的？戳到你痛处了？顾姝，你就承认了吧，爱上一个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姝便彻底呆住了。

因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爱’这个字眼沾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