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棠梨院出来，顾姝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自恃聪明、机关算尽如刘敏、钱鹃儿，远一点有梁颖，再近的如玉太后、顾太后一流，这些人哪个不比自己聪明？到头来，却无一个能算的上称心如意。

而她所求，比起这些人所求的，要难太多了。

她一路想一路走，至小花园时，忽见一人穿着小短袄子，抱着一包东西，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再细细一瞧，却是梧桐苑的荣妈妈。

她便将人唤住。

那荣妈妈被人一唤，吓得跌倒在地上，再看来人裹着价值不菲的大氅，里头却是太监服侍，便疑惑起来。

顾姝将头上太监帽子一摘，说：“是我。”

荣妈妈盯着顾姝仔细看了，发现竟然是二小姐，吓得又滑了一下，勉强挣扎着起身来，赔着笑脸说：“二小姐，怎么是你呀？”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上的包袱往背后藏。又想起眼前的二小姐，已经是皇后娘娘了，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赔笑说：“瞧老奴这记性，是皇后娘娘才对。”

顾姝才不管她的称呼，只对她手上的包裹感兴趣，便问：“这大冷的天儿，荣妈妈抱着什么呢？”

荣妈妈目光下意识地往地上瞟，“没……没什么，是……”半晌，才勉强说道：“是大小姐的脏衣服，上头有好些污秽，怕污了皇后娘娘的眼。”

顾姝点头，明白过来，倒也没在意，示意她去了。

人刚回到琉璃院，却见嘉囿皇帝站在冷风口，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那封一个劲儿地撩拨着他的衣和发，衬着整个人愈发的冷了。

“你是来拿这个的吗？”顾姝很识时务地就要解下身上的大氅，却被墨子良揽在怀里，将兜帽给她盖上，带着往外走。

一面走，一面说：“朕还有大堆折子要看，得早些回去。”

“哦。”顾姝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感情他是在这里专程等着自己回去的？

很好，有点进步，没有像大理寺那次那样，将她扔在那里。看来，玉太后果真是他最大的底线呀！

将人扔进马车后，墨子良便冷着脸靠壁坐着，闭目养神。

顾姝看了他两眼，瞧着唇色都发青了，默默地解下身上的大氅，一点点地挪到他身上去。自个儿也挪了过去，保证大氅能盖住自己的同时，尽可能多地盖到墨子良身上。

感觉到身边人的小动作，墨子良心里是乐开了花，表面却像尊圣佛似的，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顾姝想着的是：皇帝嘛，有一点脾气很正常，只要他泽被苍生就妥啦。为了回去，受点委屈吃点亏算不了什么。

这么一想，她就更加释然了，心安理得地靠着墨子良养神起来。

墨子良睁眼，漠然地瞥了靠在肩上的人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刚才他们的吵架就这样过去了吗？

顾姝忽然睁开眼，瞪着大大的眼睛瞅着他说：“玉桂坊旁有一家甜品店，他们家的桃花酥很好吃，趁着出来，去买点吧。”

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扑闪着“去嘛去嘛”的信息。

嘉囿皇帝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洪松，转道去玉桂坊。”

马车掉了个头，外头传来洪松的声音：“皇上，玉桂坊已经被毁了，咱们还去那处做什么？”

“买桃花酥。”顾姝替皇帝作了回答，随后撩起帘子说：“洪公公，你记得去旁边的店子，每样糕点都挑些，多多益善。再带几瓶她家的桂花酿回去，和……”

话未说完，被墨子良拎着领子给拉了进来。

对他这么蛮横的动作，顾姝是很有异议的。但想着这一头易怒的老虎现在惹不得，只得乖乖坐下。

经由刚才冷风一吹，瞌睡也没了；马车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她费劲儿地找着话题，“好好的玉桂坊就那么没了，皇上打算重新修建吗？”

“皇后觉得可惜？”墨子良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仍旧是冷冷的语调。

他能开口，顾姝已经万分开心了，忙道：“里头糕点好吃茶好喝，还能听新闻听八卦，自然舍不得。”

墨子良再次开口，“只是这些吗？”

当然不止这些。

身在昙国，顾姝现在的靠山就只剩下了墨子良这么一个，而且现在这个靠山也有点岌岌可危的意思。而竹先生则有发展为她新靠山的潜质，玉桂坊作为她和竹先生联系的唯一方式，就这么没了，不就代表她连努力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见她沉默，墨子良料定了她心里想着的，肯定是那个和她在玉桂坊外合谋的‘竹先生’。虽然这个‘竹先生’就是他自己，但怎么想都不爽。

于是，干脆地应说：“一间酒楼而已，没了就没了，不修。”

“哦。”顾姝小小地失落了一下。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江湖不远，只要有缘，还能相逢。

见她丝毫没有挣扎一下的意思，墨子良心里又不爽了。难道‘竹先生’和她的交情，都不值得她开口求一下吗？

果然，这个女人真的是无情至极。

泡在醋缸里的某个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置气，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马车回宫，顾姝乐颠颠地领着两盒子的糕点，与墨子良告别。

嘉囿皇帝站在宫门前，看着小女子披着到脚踝的大氅，一手一个大盒子，费劲儿地走着。心里，又开始冒起酸泡了：说句软话嘴会疼吗？

洪松一旁瞅着，眼瞅着皇后都没影儿了，自家主子还站在风地里，忙出声提醒：“皇上，该回去了。”

墨子良回头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回宫，边走边说：“给王叔去信，告诉他野狐人曾经两次欲行刺朕，让他前去查看虚实。若援救属实，照计划行动；若是陷阱，不惜任何代价，铲平野狐一族。”

洪松应声，又听见自家主子说：“另外有一封信，要你即刻送到苏姑娘手上。”

洪松纳了闷儿了。苏姑娘不就是皇后娘娘吗？都在宫里，还用得着送信？

“皇上，奴才没联系过苏姑娘，不知道怎么送信呀！”洪松表示为难。

墨子良进殿后直接提笔挥墨，头也不抬地道：“自己想法子，让朕暴露了，你也不用在御前伺候了。”

“得嘞。”老洪公公拿着信，转身便找来小洪公公，“赶紧想法子送信去，若是让皇上暴露了，你也不用在束竹阁待了。”

小洪公公捧着信愣了半晌，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出宫，在某个烟雾缭绕的酒馆将喝的二糊二糊的洪韵给拉了出来，叮嘱说：“皇上说了，若是让他暴露了，就要剃光你的头发。”

洪韵登时酒醒大半，一手拽着信，一手护着自己满头秀发，欲哭无泪。

当天傍晚，顾姝收到了这封从咫尺之地、经由层层转递而来的信，信上很简洁的五个字，“三更，重央楼。”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那位竹先生。”芸儿边塞满了糕点，左手一杯桂花酿，右手一块奶酪，“二小姐，你刚刚还在愁怎么和竹先生取得联系，他就来联系你了。”

顾姝右手一杯桂花酿，左手一块桃花酥，疑问：“这信怎么来的？”

小肆回：“七堂主在玉桂坊的废墟上发现有人立了个大大的‘苏’字，然后就看到了这封信。”

顾姝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竹先生的人品，简直甩某人好几条街呐。”

壮壮道：“宝贝儿，你看看你现在在宫里多累呀？做点坏事都要偷鸡摸狗的，不如跟着竹先生私奔，咱们七杀堂和束竹阁成了亲家，以后吃穿不愁了。”

顾姝惊讶于壮壮思想如此前卫，更惊讶于她如此重财轻首领，“壮壮，身为女子，要守妇德，从一而终。”

壮壮给了她一个白眼，“这话你自己信吗？”

“不信。”顾姝傻笑两声，

芸儿从炕上爬起往窗外瞧了瞧，很是犹疑，“看这天儿晚上愈发的冷了，二小姐穿多了行动不便，万一被发现了可咋整啊。”

顾姝一把将芸儿从窗口拽下来，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求求你了，说点好听的吧！”

壮壮道：“我都为你计划好了，万一被发现，立即说自己被束竹阁要挟的，并且要嘉囿皇帝为你报仇，以此来证明，嘉囿皇帝到底爱你不爱！”

顾姝嘴角抽了抽。

束竹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这半年来直追顾太后的凤阁，真要有人敢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束竹阁，那是真爱无疑了。

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没必要伤了自己的心的同时，还树了一个敌人。

“行了，重央楼我很熟悉，不会出什么岔子的。”顾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糕点末，“你们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想想谁会杀了钱鹃儿，以及找人查清楚，要杀皇帝的人，是不是真的野狐人。”

“是。”首领发话了，壮壮也只得照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