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空着，高远还没有写。

程乾看着既感动又紧张。

感动于原来自己并没有让高远失望，紧张于高远已经开始记录日记，当他把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自己就要回去了。

“高远，第三个问题还没有填？”

“啊，我还没有想好，想说的特别多，又不知道写哪句才好。”高远把本子收起来，“那我先去通知大家了。”说完高远跑出了病房。

程乾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并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仿佛一切还停留在他刚刚进入春城工大的那天。

这一切似乎只是个梦，不会投人感情的梦，随时会醒。而他却在这个梦里，重新认识了19岁的自己、父母和朋友们，认识了曾经不曾认真对待的世界。

苏梅收拾东西要回去，跟程乾告别：“程老师，等你们看雪回来，再来家里吃饭吧。”

“高远妈妈、高远爸爸，咱们合张影吧？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这孩子，又不是不见面了。”

是啊，其实就是不再见面了啊。

程乾盯着苏梅和高建国，想把他们年轻的样子永远地保存在记忆里。还有什么要跟妈妈交代吗？高远已然变了很多，比当年的自己强了很多，也更有主见了。

“高远妈妈，以后高远再让你给他买什么，你干万不要再说他长得像那个东西了，上次高远说他都有心理阴影了。”程乾笑着说。

苏梅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行，我答应你。”

“还有，不要帮高远存娶媳妇的钱，让他选择他自己喜欢的，我眼你保证他选的一定会很优秀的。”

“程老师，你现在明明要出院了，搞得跟交代身后事一样。等过年来家里吃饭，咱们再说。”苏梅语气里有些责备。

苏梅和高建国走出病房后，程乾心里说了句：“爸爸、妈妈，再见。”

苏梅突然又回来了，走到床边，轻轻抱了抱程乾：“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说这些，突然想起你第一天来家访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眼熟、特别懂事。别忘了，你也是我儿子。”说完，拍拍程乾的后背，走出了病房。

看雪的前夜，所有人都没睡着。

程乾舍不得，他怕自己还遗忘了什么事，他必须把所有能记住的、要交代的全写下来。高远的包不够大，他把自己的厚衣服全穿在身上，

“程老师，我有事跟你说。”馄饨走过来。

“嗯。”程乾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车厢中间说吧。”

师生两个，一前一后来到车厢中间。

“程老师，我骗了大家，也骗了你。”馄饨低着头说道。

“嗯。我知道。”

“程老师，你都知道了？”馄饨瞪大眼睛看着程乾。

“你这不是欺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希望你跟大家讲。毕竟他们是你很好的朋友。”

馄饨点点头。

“程老师，我和陈小影会有未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爸给我订了娃娃亲，我没办法跟他抗争，但我也不想错过陈小影。”

“父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抗争，从他成为你爸爸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输了，做好你自己，跟你爸爸坐下来好好谈谈，说出你的真实想法，我相信他会理解你的。”程乾拍了拍馄饨的肩膀。

车厢里人很多，馄饨牵起陈小影的手，陈小影有点儿不好意思。

程乾以前虽和馄饨是好朋友，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馄饨虽然家里条件很好，但他的家庭教育是与众不同的，从小他就过着很拮据的生活，他没做过火车，没住过大房子，很小的时候就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生活，他现在不仅能够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他也学会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生，会在人群面前牵起陈小影的手，下意识地去保护陈小影。

苏晴拿出一本法文单词书，为接下来的语言考试做准备。

吴彬和高远坐一起，两人都带着自己的纽曼MP3。

“你带了这么多？！”

“第一次旅行，不知道带哪个好，就都带着了。你听听这个，《栀子花开》，很好听。”

“我正在听。”吴彬把MP3屏幕点开，给高远看里面的歌。

“我们听的一样。最近有个新歌手叫裕科，他的歌你听过吗？好听。”

“程老师，你在听什么呢？”高远发现程乾也在听MP3，用的和自己同一款的纽曼三代。

“任贤齐的《心太软》。”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好听吗？”

程乾把耳塞递给高远。

高远刚听几秒：“哇，这首歌好好听哇。程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一会儿借我听听？”碰到好听的歌，高远就很兴奋。

“现在就给你听。你把你MP3里的《漂洋过海来看你》给我听听。”

“好啊，我刚好下载了。”

这些歌充满了回忆，因为每首歌都是当时的心境。每个人都戴着一副耳机，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和未来。

一路上，高远大呼小叫，吴彬和苏晴则很镇定。

“雪！看！山上白色的那个，是不是雪？！”

“哇！真的！程老师！那是雪！”

整个车厢就听见他们几个的声音，其他的乘客都在笑。年轻真好，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程乾订了长白山山里的小旅馆，不仅雪景好，还有温泉可以泡。

到了目的地，天色已暗，看不清雪景，高远一行人依然兴奋，只是精力都在一路上的大呼小叫中用完了。

“程老师，虽然很暗，但是好美……怎么那么美……”高远筋疲力尽地说。

“馄饨，我们去打雪仗吧……”陈小影扯着馄饨。

“今天早点儿休息吧，我已经快累死了………真的，比做生意还要累。”馄饨一头倒在床上。

程乾订的是三间连房，女孩们一间，他自己一间，三个男孩一间。

所有人的身体都累得不行，脑子却一直兴奋着。高远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问道：“谁没睡？”

“我。”

“我也是。”

“我们去找她们聊天吧。”

三个男孩穿上衣服，悄悄经过程乾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台灯开着，高远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动静。三个人就去敲女孩们的门，

刚敲一下，门就开了。

“正想去找你们呢，根本睡不着！”陈小影抱怨道。

“嘘，小声点儿，不要吵到程老师。”

“那我们干嘛去？”

“到处逛逛，找地方聊天。”

长白山天气很怪，虽然到处是雪，却不冷。

五个人找到一间沿山而建的木头房子，是专门看雪景用的，上一拨客人走了，里面还有一些未灭的炭火。

高远自房里伸出头，借着月光，看着满目银色铺满山间。

原来夜晚的雪山这么美。五人纷纷惊叹。

“好开心能和你们一起看雪。”苏晴突然说，“我希望我出国后，我们的感情还是这样。”

“我希望自己能考上研究生，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让父母放心。”吴彬说。

“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希望生活能一直这样。”馄饨看着陈小影说。

“我也是。”陈小影很害羞地说。

“希望我们会越来越好。”

下雪的夜晚，万物静谧，微微的炭火旁，每个人脸上都放着光。

“高远，你呢？”

“我啊？我希望以后我们每年都能来一次这里，坐在一起，哪怕去别的地方，也能回来坐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说说话。我怎么这么容易感动？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