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方便进入畅春园，关凝今晚也特意穿上了纪鸿卓的衣衫，她原本身量在女子中偏高，穿上男子的袍子后像是个子娇小些的男子，加上她刻意擦了些黄粉在脸上，看上去十分平常，毫不打眼。

但崇德郡主则不同，她一身轻袍缓带，意态从容优雅，长发以紫金冠束好，玉面朱唇，当真是俊美儒雅，倚桥可待。

关凝的眼神都看直了，崇德郡主一向觉得穿男装的、无拘无束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见关凝看得呆呆傻傻的样子，心里头怪痛快的，便笑盈盈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和纪鸿卓成亲太早了，还君明珠双泪垂啊？”

关凝噗嗤一笑，说：“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和纪鸿卓感情不知道多好，天上的大罗金仙下来，我也不会后悔的。”

崇德郡主哼了哼，关凝还是老实地说：“其实，如果没有纪鸿卓的话，你一定是我的第一人选。”

虽然关凝不是很敢相信，崇德郡主真的对纪鸿卓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吗？

她和崇德郡主一起开设书院，同舟共济，对崇德郡主的性情已经非常了解。关凝偶尔闪过这个疑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因为崇德郡主人这样好，她还在疑神疑鬼的。

崇德郡主嫣然一笑，才说：“我曾觉得纪鸿卓非常好，可和你相识日久，才觉得你真是个妙人。”

关凝面上微微一红，说：“妙……？”

崇德郡主说：“是啊，容貌妙绝，厨艺妙绝，性子也妙绝。”

关凝噗嗤一笑，说：“你这样说，我还以为我是个猫呢，整天妙妙妙的。”

两人说笑一阵，才相携进了畅春园。

关凝曾听过这个名字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在夜色中踏入这浮华浪荡的场所。夜色中幽深的巷子像是施加了什么魔法一样，从巷子口到深处逐次点亮了鲜红的灯笼，灯火暧昧而朦胧地漂浮在夜色中，无数达官贵人都从马车上下来，步行走过最后一段路。

这一段路不长也不短，空气中漂浮着清浅的香气，在梦幻一般的灯影中，人的想象力会格外的发达，就像是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绝色美女，她长发如云垂落及地，一只比象牙还要白的手执着牙梳，正徐徐的梳理她的浓丽美发，而她身旁的丫鬟，正将浓香四溢的头油往她的发上涂抹。

到了门口，颜如玉已经等在门口，老鸨自然是很少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因此，见着颜如玉的男客们都过去和她打招呼、调笑一番。

颜如玉虽早已过盛年，但她的容貌艳丽，在夜色中更如一朵灼灼盛放的芍药花般惹人回顾。

见女子学院的两位女先生都到了，颜如玉立刻迎了上来，笑容里夹杂着几许得意：“你们看，这就是我的造梦之地。”

两人都微微一怔，关凝重复：“造梦之地？”

颜如玉点头说：“不错，我营造的是一个没有痛苦的美梦。这里的女子各个年轻貌美，懂的琴棋书画、且能够自由的挑选客人。而这里的客人们不论老少，其实实现的都是自由追逐一个他们心仪的女子，和她们陷入爱河的过程。”

关凝暗暗想，其实本朝和后世最大的区别，恐怕也在此处。

后世男女可以自由恋爱、男女平等，而此时的男子和女子都只能盲婚哑嫁，而女子们的地位卑微，便被男子们区分出了各种使用方式。

譬如，家中的妻子是用来生育子女、孝敬老人，掌管内务的。而青楼女子则充分寄托了他们想要自由恋爱的愿望。

“……”关凝有些迷惑地看着颜如玉，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没有尊严感。

颜如玉显然应看出她心中想法，神色也显出几分冷淡来。

“我们畅春园的姑娘们，绝不像其他地方的青楼女子那么卑微。”颜如玉说：“她们拥有自己抉择客人的权力，而客人们每次登门到访，都不可能立刻见到姑娘们的面。他们需先在大堂坐下饮酒喝茶，欣赏歌舞表演，并借此机会充分的了解楼里每一个姑娘的情况，从中选择他们钟情的女子进行追求。”

“追求？”

这过程很有意思，崇德郡主都听的津津有味。

“不错，我们的姑娘都是性情骄傲的女子，可不是寻常坊间随便给个三瓜两枣就能当天登堂入室的下贱胚子。”

颜如玉抿了抿鲜红的嘴唇，灯火下，她涂抹了胭脂的唇红艳欲滴，那色泽仿佛在流动一般。

“而客人们要经过三番四次的主动追求，我们的姑娘看中的客人，才能和她共处一室，吃喝聊天。而经过了数次出堂子之后，他们才可能获得一亲芳泽的机会。”颜如玉眯着一双狐狸样的眼睛，笑盈盈地说：“你们说，我们的姑娘们每天就是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和风雅的客人们一起开心，这样愉快的生活，不就和梦境一样吗？”

关凝抿了抿唇说：“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你既然说这生涯是梦，梦境便总有醒过来的一天，人能够永远沉醉在梦里吗？”

颜如玉一怔，随即不甘地反驳：“为何不能够？”

关凝直言：“所谓色衰则爱驰，自古以来，以色侍人，最终莫不是这样的结果。你是老鸨，哪怕四五十岁，六十岁，只要这个店在，你的生意在，这些客人们永远会敷衍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你开心开心。可其他人呢？”

此时夜色已深，畅春园一楼的大厅舞台上，已经俯倒了一排亭亭玉立的女子，都是一色的上绿下黄的衣裙，宛如十二支菡萏出水，客人们都坐满了桌子，随着一声弦动，女子们都尽情的舞动起来。

她们腰肢细软，舞姿曼妙，一曲终了，赢得掌声和缠头无数。

颜如玉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关凝和崇德郡主。

当崇德郡主出现的时候，她唇红齿白雌雄莫辨的俊美相貌，引来无数女子回首，而关凝刻意压制住了自己的美貌，站在崇德郡主身边简直是平平无奇。

“以色侍人有何不对，女子除了色，还有什么？”颜如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