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没有真的闭上眼。
天刚亮了没一会儿, 晨雾未散，但也足够让人看清局面。
金岚在此，太衡不会专注于攻击他们。可此地正处于陵教总坛前，陵教占尽了地利——本阎争柴衅就起了龃龉。哪怕阎争功回到教内, 也未必能控住局面, 天知会有多少陵教高跑出。
这个境况, 拖延时间不是轻松活计。时敬之竟还有闲情逸致叫他闭眼。如今天光微明，难他能炸个白日烟花出？
太衡便罢, 魔教可不会干等他们胡闹。陵教人素不知“公平”是何意, 又有郑奉刀这旧恨在身。黑压压的教众很快分两批, 一批冲去太衡阵营搅浑水，一批直冲包围圈中两人而。
尹辞抽出吊影剑, 斜了眼不远处为数不多的赤勾教员。他这“宿执后人”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又要给这局面添上一点混乱。
另一边, 见尹辞不配合, 时敬之没再催促。他无视直直冲的陵教队伍，腾出一只爪子, 一把糊在尹辞眼前。
尹辞心下叹，任由时敬之捂着双目。
继而一阵柔的嗡嗡声响起，一点灿金色的光芒透过时敬之指缝，钻入尹辞的眼睛。陵教教徒们猛冲而的势骤然一顿，透出些后继无力的凝滞感。时敬之挪开，尹辞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他还真的弄出了一朵“地上烟花”。
烟花一闪即逝, 一如花朵枯萎凋零。可这一朵却像凝固在了半空中——以师徒两人为中心，无数金丝向外辐射而去，划出弧线漂亮的痕迹。金丝由阳火凝，犹如沾了晨露的蛛丝。们被时敬之扯得极细, 在薄雾中稳稳撑着，不时闪过一线流光。
要是贸然冲上前，只会被阳火金丝割数段。
这朵怪异的“花”在晨光中闪烁。单说攻击力术法强度，远远不如先前对付秘典的战阵，却与那战阵明显同源，暗含着细雨般绵密的杀意。时敬之深深划破了另一只的掌心，血顺着旗杆慢慢流下。们还没触到地面，便被术法为材料燃尽。
这术法不需要精细操控，火丝纤细而稀疏。配合上缓慢流出的血液，一切被计算得刚刚。
方才冲的陵教人士没得及停步，不少人一头撞上金丝。陵教步法本就快而狠，人群瞬间便被干净利落地切割数块。金丝之中的空隙能够容人通过，可是考虑到打斗起的难度，身法顶尖的人才做得到去自如。
比如尹辞。
先冲出的只是陵教喽啰，尹辞早已横起剑，可并无一人功冲到他面前。尹辞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火丝，渐渐转过头，看向几步外的时敬之。
万千条金丝收于旗杆之中，宛如花丝弯下的金色合欢。
“内功便罢，单比外功与战斗反应，我还比不过顶尖高。眼下敌人众多，我若强行与并肩战，到头只会拖累。那不算‘珍’，只是任性。”
时敬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仔细想，一直都在护我。鬼墓下是，源仙村是，秘典之前更是。可是珍一事有无往，那也不算‘珍’，只是牺牲。”
剑一闪，时敬之空着的那只也多了个血口。尹辞身边再次燃起数个护身用的阳火火球，们亲昵地绕着尹辞扑腾，像极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比起对付秘典那时，们又灵活了不少，将四周空浸得无比温热。
“百年下积习难改，忘了什叫‘彼此珍’，为师教。这回轮到我说这句话了——阿辞，我护着。”
尹辞握剑的动了动，没有回答。这小子当真贪心，他想。明明合上眼，捂上耳朵。尽管依赖他就是。时敬之以自身鲜血为材，费尽心机构思术法，只是为了给自己省下一点痛苦？
他早就不在乎那些痛楚了，横竖们连伤口都不会留下。
让一个满身伤疤的人躺上软绸，只是浪费东西罢了。可看着面前阻隔了千上百人的金丝，尹辞无法轻松地将话题揭过。
时敬之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尹辞能看出那目光中的眷恋、依赖。可其中混了一点陌生的情绪，尹辞不知怎形容——时敬之不像在注视一位强大的合者，一个有利可图的目标，或者一件世间罕见的奇珍。
时敬之只是期待地望向自己，如同一个凡人注视着另一个。
尹辞突然在脚底发了一汪温软沼泽，令他泥足深陷，却又舍不得离开。轻微的刺痛蔓延向全身，如同陈痂脱落，露出新生的嫩肉。
这种感觉相当古怪，仿佛他这一生，除了“不死不灭”、“功法经验”以及大大小小无数个目的之外，还能剩下什——
自己还是个人呢，尹辞有些怔愣地想。
这多年下，他早就忘了。
金丝之外，陵教各位长老见教众吃瘪，亲身冲了。也有不少胆子大的小门派挤入金丝缝中。如此一，太衡也不得不凑上前，防止那群拎不清的独行侠被当肉盾。包围圈紧缩起，然而他们需要耗时耗力规避金火细丝，在尹辞看，那不过是一个个到擒的活靶子。
比起杀死一切入侵者，留活口反而更难些。
反正陵教冲在最前方，尹辞原本想以扫骨剑扫出几个血淋淋的骨架，堆在四周杀鸡儆猴。结果那套无比熟悉的剑法刚使出起始，尹辞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身周刺痛还在，环绕在身边的金火球无比温暖，像极了施术者本人的体温。时敬之还在等他的回应，而尹辞不想回答，只想多享受会儿那样的眼神。
这样的心境之下，他压根逼不出多少戾。尹辞没再强行出剑，而是换了个更顺的姿势，随意地挽了几个剑花。
金火纤细，剑厚。
那些剑没有斩裂谁的皮肤，们如同透明的巨，将挨近的人缓而坚地推开。尹辞身法极强，他幻影般穿过金丝。一路剑风抚过，金丝微动。此情此景之下，术法杀愈发寡淡，近乎消失。
若是被推开后没有顺势撤离，便会被剑风夹杂，自顾自撞上最近的金火细丝。轻则缺胳膊少腿，则头裂颈断。陵教长老们的尸骸在金丝最外堆零散的一堆，小门派霎时偃旗息鼓，被那陌生的剑招逼着慢慢后撤。
尹辞毫无知地勾起嘴角，他很久没有这般集中过了。百年沉淀下，他的势本就厚。配上眼下这沉静缓的剑路，竟绞出另一种奇妙的威严。
剑回返，剑路自。与剑下不留人的扫骨剑相比，他甚至不需要筛选敌属于哪个势力。全新的剑式已经充分传达了他的意思——一步压迫感如山岳将倾，然而只需退上一步，便能寻出一条宽阔生路。
此处点到为止，盼君自为之。
吊影剑的轨迹越越漂亮顺畅，架起堪比铁壁的守势。尹辞在金网中自如回，连油皮都没蹭破。哪怕有人想以暗器取巧，也被他周身的金火球一一接下。
到了在这一步，他或许也不必给时敬之一个回答了。
前未见的剑法出，众人捉摸不透尹辞路，动都谨慎了几分。时敬之凝视着尹辞的背影，头一回笑得这样温。
这还是第一次，时敬之没在尹辞的剑式里嗅到死。
……等打完这一场，这剑法得有个名字才。眼前晨雾初散，碎光四溅。阳火环绕尹辞周身，灿金花朵生于血泊，剑式氛围却宁静安详，不见阴森。
血肉枯朽，扫骨在前。而今枯骨生花，甚。
朱楼附近。闫清与阎争遍体鳞伤，战况相当不佳。这一仗已经打了将近三个时辰，两人身上的衣都被血液浸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
阎争长发披散，他比闫清苍白不少。猛地一看，有五六分像鬼墓下的人形棺。闫清则喘吁吁地横着大剑，将阎争护在剑身之后。他祭出《玉磬剑法》守式，一招“今是昨非”打了无数遍。敌不动我不动，这才勉强撑到在。
这场战斗起于少年意，可惜实力差距就是实力差距，不是单凭勇便能弥补的。
柴衅贵为前代长老，治理教派的能力尽管有限，武功却实打实毫不掺水。他那对匕首名为“蜻蜓羽”，几近透明、锋利无比，一抹便是一极深的血口。
柴衅心性恶毒，特地在匕首上抹了难防的麻药。如此对受了伤，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判断伤势。等到知觉恢复时，人八已经失血过多、为时已晚。
柴衅最为著名的战绩，便是活活剐了得罪陵教的一家老小。那家人据说与太衡沾亲带故，一家上下十几口人被片薄片，尸肉用宴席的盘子装了，整整齐齐码在家门口。
眼下料理闫清与阎争，他显然乐在其中，宛如猫玩耗子，甚至没让起尸队的人出。
“两位玩够了没？”柴衅两只转着匕首，甩下一点血珠。“老夫自己弄出的伤口，待会儿还要自己差人治。两位早些跟我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
打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两位阎家后人加起也不是他的对。只是闫清那一古怪剑法格外难缠，柴衅懒得在这慢慢磨蹭，索性暂时收了锋刃。
“剑法有点意思，就是心境差点火候，光是豪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如此粗糙的功夫，还是别死犟啦。”
闫清抹了把脸上的血，丝毫没掩饰脸上的敌意，巨剑纹丝不动。
柴衅桀桀笑了阵，一双浑浊老眼扎向闫清，活像要将他刺透。
“剑法用这样，没人用心教吧？这眼神不像满意况，等拜入老夫门下，不出几年，老夫包打江湖前十。跟着那什乱七八糟的枯山派，白瞎了一块料子。”
“我捡到阎争时，他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我教了不到十年，他的功夫……”
“兄弟，莫听他胡言。”阎争冷冰冰打断，“陵教的代价，绝对付不起。”
柴衅像听到了滑稽至极的笑话，老脸上的皱纹笑得不断抖动：“哎哎哎，徒儿。这话谁说都行，偏偏不该说。按正那群人的标准，我们无非是狗咬狗，白瞎了人家一片善心哪。”
“闫清是吧？可知当年我剐了人家满门，为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