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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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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辞很好奇。

他知道时敬之头脑聪明,不容轻视。他也清楚多说多错,自己该第一时间掷出发烟筒,离开现场。单凭现在的时敬之,根本拦不住他。

但他实在太好奇了——时敬之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又如何看待“尹辞”这个徒弟?

于是他笑得很恣意:“八成被本座杀了。”

时敬之会怎么反应?吃惊、遗憾、畏惧,抑或是——

浓烈的杀意骤然爆开。

半截旗杆霎时刺向尹辞的咽喉,尹辞两个指头一捏,将它稳稳停住:“小子,你还不是本座的对手。”

时敬之警惕地挪动步子,墓穴的长明灯照亮了他的脸。他没有戴傩面,脸孔被阴火晃得明明暗暗,妖气格外浓重。

“我知道。”他哑着嗓子说道,语调与平时判若两人。

尹辞微微吃了一惊。

他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时敬之。在尹辞的印象里,自己这便宜师父通常没个正形,只知道嘻嘻哈哈。这是时敬之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怒气。

还是饱含杀意的怒气。

时敬之嘴上说着知道,却没显出半点退缩之意。他不肯放开旗杆,目光宛若择人而噬的恶狼。

只为了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徒弟?

尹辞的兴味浓了些。他果断将旗杆往后一抽,哪知时敬之死拽着不松手,直直撞过来。尹辞顺势侧身,把时敬之的腰一勾,左手一根手指点上他的肩膀,将时敬之牢牢定在石柱上。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与时敬之鼻尖相碰:“既然知道,还敢来挑衅?”

时敬之挣扎几下,声音带着血味:“我只是杀不了前辈,而不是伤不了前辈。”

“你们倒是师徒情深。”

时敬之低声道:“与深不深没关系,那是‘我的东西’。”

尹辞:“……”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他刚走神,时敬之周身浮起一层金火,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要被映成金色。金火灼人,时敬之又挣扎得厉害,只按肩膀怕是按不住。

得换个地方按好,让他更老实点。

尹辞左手上移,制住时敬之下颚,强迫他露出咽喉。右手刚要卡上脖颈,时敬之暴起转头,一口咬住尹辞左手的拇指。

时敬之这一口力道极大,牙齿瞬间破皮入骨,鲜血染上他的嘴唇,再流过下巴,被阳火照得红艳刺目。

尹辞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舌尖。时敬之整个人仿佛在燃烧,宛若入火的飞蛾。

尹辞冷哼一声,右手按牢时敬之脖颈,由得他咬。

留个伤也好,待会儿伤口无影无踪,“山户尹辞”的嫌疑会更小。

“算了,我只杀了几个陵教教徒。看你这举动,不像陵教的人。”尹辞见这人越发失控,不想玩得太过火。

时敬之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先前他谨慎又惜命,就算偶尔说几句傻话,尹辞心里也明镜般清楚——他们仅仅是有些好感的熟人,彼此戒备还没消,更别提交心了。

这些日子里,时敬之也没有对“山户尹辞”展现过什么超出寻常的兴趣。

仅凭这样的关系,会让时敬之抛却对死亡的恐惧,拼命至此?况且他此刻的情态,比起悲痛欲绝,倒更像走火入魔。

……这场失控,到底是源自“徒弟被杀”,还是“所有物被夺走”呢?

此人太过异常,尹辞背上升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另一边,得了尹辞的否认,时敬之终于松口。他舔舔嘴唇上的血,满脸狐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尹辞眯起眼:“味道?这里全是血腥气,哪来的味道。”

时敬之寒声道:“我给他抹了有特殊气味的药膏,不会弄错。前辈绝对碰触过他。”

他就知道,那味道古怪的烧伤药膏有些文章。药膏涂在了鬼皮衣上,他的手免不了沾些气味。

尹辞一哂,揪住时敬之的前襟,将他顺柱子提起,顺势藏起愈合中的拇指:“本座没必要骗你。看你年纪轻轻,收徒也收不了几年。怎么激动成这样,你和你徒弟有一腿不成?”

时敬之攥紧他的手腕,力道极大:“阿辞救过我的命,能看懂我的情绪,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说到这里,他竟微笑起来,眼中的疯狂散去了一点。:“他是‘我的’徒弟。身为师父,我不能负他。”

听到这句,尹辞脸上的笑意反而渐渐消失。

就在此时,又一处“别离苦”被启动,沉闷的摩擦声在大殿中回荡。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尹辞冷冷地看向时敬之:“本座看你还算顺眼,先饶你这一回。”

他松开他那便宜师父,朝时敬之原先所在的位置狠狠轰去一掌。碎石四溅,石柱登时缺了一大块。整根柱子喀嚓断裂,慢慢倾倒起来。

与此同时,尹辞把发烟筒一摔,灰白的烟气瞬间填满空间。

趁烟气未散,尹辞迅速回到房间。他穿好刚晾干的鬼皮衣,在和尚旁边躺下,做出副晕死的模样。

时敬之很快找了过来。

“阿辞,阿辞。”他用力抽尹辞的脸,又使劲摇晃他。“你快醒醒!”

“……师尊,就算我醒着,也得被你抽晕了。”尹辞被扇得心头火起,不得不睁开眼睛。

时敬之早没了方才的怒容,那副疯狂的模样宛若幻觉。他测了测尹辞的脉,真心实意地舒了口气:“可否受伤?”

尹辞龇起牙:“脸疼。”

时敬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醒得早,看到陵教的人,就先找地方藏起来了。”尹辞一边揉脸,一边拖出编好的说辞。“中途被陵教长老发现,可跳出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白衣人,没带什么武器。”

“他跟陵教的人打了起来,那位大师被他打晕,我也被拖出来击晕……我就记得这么多。”

旁边的和尚也醒了,双手合十:“小施主说得不错,贫僧也看见了那白衣人。可惜技不如人,被他一掌打晕过去。”

那和尚说完,抬头望向虚空,低声嘟囔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能是哪位高手,匿名混进来了吧。”时敬之眼神无辜,神色如常。“这和咱们没关系,走,咱们出去。”

这又是他所熟悉的时敬之了。

尹辞没有立刻坐起来:“师尊,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跟容王府的人掉到了一处。他们刚好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又看不上咱这小门小派,我顺道沾光罢了。”

“你的面具……”

“嗯?哦,来得太急,忘了戴上。”时敬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得十分灿烂。

和尚幽幽背过身:“色即是空——”

时敬之赶忙戴上面具:“阿辞,来,我背你上去。”

尹辞乖巧地伸出一只手,让时敬之把自己拉起来。他直视着时敬之的双眼:“师尊真的来接我了。”

“可不是么。”时敬之语调轻松愉快。“我是你师父呀。”

尹辞前进两步,几乎贴上时敬之的耳朵,问得直截了当:“刚才我就想问,师尊为什么让我戴着佛珠?”

时敬之双手握住尹辞肩膀,声音仍带着笑意:“如果为师把佛珠拿走了,你不会心慌么?怕我舍弃你之类的。身为一个好师父,哪有让徒弟害怕的道理?”

尹辞不语,只是定定地望向对方。

方才自己是“陌生的白衣人”,时敬之没必要在他面前演戏。时敬之的话是真心的,而这份真心多少有些莫名,无法用常理推断,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时敬之对尹辞的想法浑然不觉,他握住徒弟的手。

“阿辞,再忍忍。咱们已经到了第三层门口……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为师定不会负你。”

尹辞条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可他硬是忍住了。最终,他的手在时敬之掌心颤了颤。

他最初愿意跟着时敬之,为了的是七分利用三分兴趣。再往后,或许“利用”与“兴趣”可以五五开,但仍没超出“找乐子”的范围。

如今,这些理由里冒出了一条较为阴暗的——他倒要看看,这人在死前是否会履行诺言。

人都是会变的。时敬之还是太过年轻。他还不知道有些承诺,绝不能轻易给出。

不会负你,不会负你。

若算最近,孙怀瑾也曾说过这句话。可他每一次背地做大小动作,尹辞都看在眼里,懒得点破。

至于最早说这句话的人……

尹辞止住回忆,他扯出最无害的笑脸,混了恰到好处的感激。

“我相信师尊。”

我必定不会信你。

时敬之彻底恢复了精神,他把尹辞和和尚拎上地面。正对上太衡派和见尘寺的人。

施仲雨正与觉会和尚说着话,看到枯山派师徒平安,她止住交谈,脸上带了点笑意:“两位运气当真不错。”

闫清那一卦算得挺准,太衡派果然吉星高照,此次没折多少人。时敬之是个憋不住问题的:“施姑娘,你们怎么破的那‘别离苦’?”

“多亏见尘寺的大师们。他们常年苦修,四肢缚了沉砂箍。沉砂箍极重,对付石柱绰绰有余。”

尹辞:“……”他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若是记得,说不定他能少切几条腿。

时敬之不懂徒弟的痛,他高高兴兴地继续:“那就只剩陵教、赤勾教和阅水阁的人了。”

话音未落,第四根“别离苦”慢慢降下,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

乌血婆率先跃出,一双眼在太衡派和见尘寺那边转了转,明显在点人数。末了,她目光里透出些遗憾。

“走了。”

她甩甩手上的血。

“这鬼墓,算是到底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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