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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供养画像
拓跋元衡重回凤凰殿，重新免了辛情的跪拜之礼，表面上似乎又恢复了她右昭仪当年的无限风光。只有辛情知道，拓跋元衡现在不杀她恐怕只是因为还没有完全驯服她罢了，等到她柔顺那一天也就是她的死期了。
没几日，太医冯益被发现自缢于家中，后宫当时来看热闹的好几个美人儿也都不见了踪影——来给辛情请安的人中根本见不到了。
辛情现在喜欢穿红衣服，鲜红的、暗红的、绛红的、绯红的、桃红的、夕阳红的、西瓜红的——林林总总的红色放满了柜子，连嘴唇都常常是红的，每次她和左昭仪站在一起就像一仙一妖。没过多久，辛情不小心听到宫女们在背后说仙妃、妖妃，自己乐了半晌，这后宫就是个异界，仙妖人鬼各路人马的狂欢地和坟墓。
辛情去慈寿殿请安，太后称病不见她，显阳殿也是一样的借口，辛情暗笑，去了两次之后便和拓跋元衡撒娇说自己不招太后和皇后待见，拓跋元衡免了她去两宫行礼，此后来凤凰殿请安的人多了也勤了，只有左昭仪没有来过，辛情也没有去拜访过。
天慢慢地冷了，辛情哪里也不去，躲在凤凰殿里，每次泡完了澡，都会怀念温泉宫的兰汤，冬天在里面泡着简直是人间最大的享受。拓跋元衡在凤凰殿过夜的时候非常多，辛情知道那是因为他的仙妃肚子大了无法侍寝，等到他生日前后仙妃的孩子就该落地了。辛情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敌意，偶尔听到宫女们小声说翔鸾殿的那位又得了什么赏赐，辛情都会默默地祈祷让这个孩子平安来到世上。
她与这个地方的女人们本不该为敌，甚至应该同情她们，可是就是因为她们曾经温暖如父亲的老爹死了，而且死不瞑目，这笔帐不可以不算，起码要杀人者偿命，辛情常常告诉自己，只要该死的人死了，她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只不过她也常常想，如果该死的人都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也会是凶手，她也该死。于是便时常幻想着自己怎么死去，自己死去会不会有人伤心。
冬天来了，凤凰殿里时常有女人们的欢笑声，是辛情在宴请妃子们，她们见拓跋元衡重回凤凰殿，自然更是迫不及待地来巴结，种种好话便成了辛情每日调剂生活的小佐料。
有一天下大雪，辛情忽然想起富老爹和鱼儿第一次来宫里的情景，穿戴好衣服带着两个宫女到了耀德殿，这个时常空着的殿此刻也没什么人，辛情站在门口，似乎还能看见老爹和鱼儿焦急等待忐忑不安的样子。
“老爹、鱼儿，我来了！”辛情心里默默说道，走到那椅子上坐了，呆呆地看着地面。
坐了大半天，过了午膳时分，宫女们也不敢提醒她，只陪着默默地站着。却见辛情忽然起身往外走。
“娘娘，您要去哪儿？”宫女们跟出了耀德殿，发现辛情走的方向不是回凤凰殿。
“烧香！”辛情说道，去烧一炷香拜祭老爹。她们离去了，一道身影从殿下柱子后走了出来，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辛情在奉安殿烧完了香回到凤凰殿的时候，拓跋元衡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褪去了斗篷，辛情过来跟拓跋元衡请安，却见拓跋元衡盯着她看。
“怎么了，皇上？”辛情笑问。只见拓跋元衡起身来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睫毛上的小水珠轻轻擦掉。
“还真是个水妖，冬天也带着水！”拓跋元衡说道。
“玩笑话您还记着。”辛情笑着说道。水妖？她要是水妖她会淹没这座宫殿让一切都荡然无存。
“你不希望朕记着？”拓跋元衡低了头看她，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臣妾只希望您记着我的好。”辛情说道。
“朕都记得。”拓跋元衡拉了她坐下。
“臣妾感恩不尽。”辛情笑着说道。
拓跋元衡捏了捏她的脸，笑了。
半夜，辛情睡着，她身边的男人醒了，看他身边的女人。她常常从他怀里翻出去，刚开始他以为她是故意的，可是看了这么多次他明白这只是她的习惯，她真正睡着的时候是蜷成一团的，抱着胳膊，摆出防备的姿势，而且她很容易惊醒，只不过一旦醒了对着他便是一脸的妩媚和堆出来的笑容，虽然美丽但却刺眼。这是他后宫之中唯一没有驯服的猫，所以他一直舍不得杀她或者将她真正打入冷宫，他想看看什么时候她能被他驯服。
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她少有的居然没有醒。他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就在他闭上眼睛没多大一会儿，旁边的女人“呼”地坐了起来，拓跋元衡没睁开眼睛，只是留心听着动静。她坐着没动，坐了半个多时辰才轻轻地躺下，背对着他。拓跋元衡睁开眼睛转头看她，却见她把自己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了。
第二天辛情用过早膳之后去给拓跋元衡请安。
“爱妃气色不好，不舒服？”拓跋元衡盯着她看。
“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辛情低着头。
“说！”拓跋元衡说道。
“臣妾想把老爹送回江南安葬，还请皇上恩准。”辛情说道，她梦见老爹说这里很冷。
“富平已入土为安，何必再迁葬？”拓跋元衡问道。
“人死了都图个落叶归根，他生前我没有办法帮他达成心愿，希望死后可以替他做到。”辛情说道。
“准奏！”拓跋元衡想了想：“这件事朕派人去处理，爱妃不必担心。”
“谢皇上！不过，臣妾想在迁葬之前去拜祭。”辛情说道。
“准！”拓跋元衡很痛快地答应了。
辛情谢了恩匆匆走了。回到凤凰殿命冯保等准备仪仗，找了件纯白的衣服带着，出了宫门除了仪仗之外，还有拓跋元衡派来的几十个黑衣侍卫和礼部的一些官员。
出了城门向西郊行进，队伍加快了速度，走了许久轿子才停了下来，冯保过来请她下轿，说是已到了地方。辛情点头，换了纯白的衣服下轿，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几座不小的坟头看起来像是放大的馒头。
“娘娘这边请。”冯保扶着她来到一座坟前。
坟是圆形的石坟，看起来很有气势。坟前一块丈余高的石碑，只四个字“富平之墓”。
辛情看着坟，鼻子一酸，她宁可躺在里面的是她。
香烛供品等早已备好，坟前也摆好了厚厚的蒲团，侍卫和太监宫女们远远地静静地垂首侍立。
辛情跪在坟前磕了头却不起身，冯保忙躬身过来小声说道：“娘娘以尊跪卑，泉下人会不得安宁。”
辛情抬头冷冷看他一眼，冯保忙低了头。
又跪了一会儿，辛情起身，冯保忙过来扶着：“娘娘，要开坟移棺，娘娘还是回避的好！”
“不！我要看着！”辛情说道，“动手吧！”
礼部官员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似乎还有个巫师神神鬼鬼地念了些什么咒语。辛情就面目冰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掘坟，等坟被挖开，露出了巨大的剥了漆的黑色棺木，辛情握紧了拳头。
“开棺！”辛情轻轻说出两个字。
“娘娘——”冯保和一干人都惊讶， 皇上的意思是移棺迁葬，这右昭仪非要开棺。
“开棺！”辛情重复道。开了棺她才知道老爹怎么死的。
冯保挥了挥手，侍卫们忙去了。因为棺木材质较硬，所以开棺着实用了些时间，辛情就冷冷地站在那儿等着、看着。
棺木里只有森森白骨和已经烂得差不多的几块华贵布料。
“老爹，对不起，今天才送你回乡。不过，回了江南，以后就不会这么冷了！”辛情将布料拿开，仔细审视一遍之后，低头一块块拾起骸骨，冯保和侍卫们都愣住了。愣愣地看着辛情将骸骨细心地包好，像是对待容易破碎的工艺品。
“冯保，这件事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办！敢给我出一点岔子就自己看着办。”辛情吩咐道。
“是，老奴明白，娘娘放心。”冯保忙应道。
“走吧，去老宅看看！”辛情说道。
到了老宅，大门紧闭一片凄凉，进了院子人去屋空，厚厚的雪上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推开屋门，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家具上是厚厚的灰尘。那一屋子的晦暗与辛情一身洁白格格不入。
辛情的鼻端似乎闻到了丝丝血腥味。各处仔细看了看，命冯保将富老爹生前的遗物全部烧了。鱼儿那个简简单单的梳妆盒里还放着当年在水月城她给鱼儿买的胭脂，辛情看了看放进了袖中。
出了院门，辛情没有回头。
回到皇宫，辛情借口曾离尸骸太近恐有不洁所以不能侍寝将拓跋元衡挡驾。没过两天又让冯保拿了千两白银到安国寺为富老爹念往生经，自己在凤凰殿穿了纯白衣裙吃素。
十二月的一天，刚刚用过早膳，太华殿就有太监传旨说是皇帝召见。辛情换了衣服带着人去了。
拓跋元衡在偏殿正用早膳，让辛情在一边坐了等着。
“爱妃今日陪朕去护国寺上香！”拓跋元衡用过早膳跟她说话。
“臣妾遵旨。”辛情说道。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规模大得不得了，平日根本不准平民百姓进，只有大年初一到十五才准百姓入内烧香。所以他们来的这个时候偌大的护国寺里没有香客只有和尚。和尚们此刻正从庙门口排到大雄宝殿垂首双手合十。
拓跋元衡带着她到大雄宝殿烧了香，然后被住持请到了禅房，小沙弥恭敬地端了茶上来。
“大师，一切可都准备好了？”拓跋元衡喝了口茶问道。
“是，皇上，菩萨金身已雕好，只差皇上和娘娘的画像。”住持恭敬地说道。
辛情抬头看拓跋元衡，画像？难道要把她供起来？
“传画师吧！”拓跋元衡挥挥手，门外候着的画师马上躬身进来了。拓跋元衡转头看看辛情笑着说道：“爱妃辛苦些，很快就画完了。”
辛情笑着点头。
画师的助手帮忙展开了好长一幅画卷，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画。辛情的肩膀快要端麻了的时候才画完，拓跋元衡看来似乎也有些累，两人起身到画卷前，工笔人物呢，还挺像她的。只不过现在画卷上只有两个立着的人，背景一片空白，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好看。
“画得不错，爱妃以为如何？”拓跋元衡笑看她。
“好！”辛情简单说道，只是他让人画了这东西干嘛？显示对她的宠爱吗？金枝欲孽里玉莹和嘉庆的画像，听嘉庆的意思那可是很少人才能有的荣幸，不过人家是画在风筝上了，他们这个也要做成风筝放飞了？
“启奏皇上，这背景要如何画？”画师问道。
“山水，帝妃出游。”拓跋元衡说道，画师忙答应了。
“皇上和娘娘现在是否先去看一下？”住持问道。
“不必了，画像画完之后朕和右昭仪再来。今儿时候不早，朕先回宫了。”拓跋元衡说道。
“是，老纳恭送皇上、娘娘。”住持说道。恭敬地亲自开了禅房的门。
辛情与拓跋元衡共乘御辇，拓跋元衡揽着她的肩膀，辛情偎在他胸前。
“朕已命护国寺为富平超度。”拓跋元衡说道。
“谢皇上。”辛情说道。超度？冤死的人超度有用吗？老爹的肋骨是断的，应该是被人活生生弄断的。
“富鱼儿虽未找到，不过，爱妃不必担心。”拓跋元衡说道。
“皇上，不必浪费时间找了，也许鱼儿也不在了。”辛情说道。不回来会活的长久。
“那怎么行？你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拓跋元衡说道。
“呵呵，他们算臣妾哪门子亲戚，不过是萍水相逢互相照应了一年罢了。”辛情笑着说道。不是亲戚都因为她被害得家破人亡了，要是亲戚～～～也许会更惨。
拓跋元衡只看了看她头顶，没言语。
回宫之后，拓跋元衡去了翔鸾殿，辛情回了凤凰殿，刚一进门，冯保就跪地磕头。
“怎么，门槛太高了？”辛情随意褪了斗篷。
“老奴恭喜娘娘。”冯保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悦。
“画像的事？”辛情看他一眼，接了宫女端来的热茶。
“是，娘娘。后宫之中有此殊荣的只娘娘一人，而且依老奴所见，皇上是要将画像绘于石窟之内流传后世。”冯保说道。
“石窟？”辛情不解，画个像贴石窟里？她是没有什么佛教知识的，所以也不能怪她不懂。
“娘娘，护国寺后山有多处石窟，是开国以来皇族中人陆续出资所开以供养菩萨，并将自己和亲族的画像绘于石窟之内以求流传百世，但是开国以来从没有帝妃同窟共绘之举，这可是娘娘天大的荣幸。”冯保说道。
“这样啊！”辛情微微扯了扯嘴角，这就像是跟国家最高领导人和了影就要拿回去膜拜是一个道理。
“是，所以老奴才要恭喜娘娘！”冯保说道。
辛情不感兴趣，起身歇着去了。冯保在后面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娘娘这个脾气好像又犯了，好不容易重新得回了圣宠她似乎又当没事人了，真是让他头疼。
出了趟门回来，辛情有些不舒服，让冯保传太医来，指名要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头。冯保告诉她，那是太医院的院判，姓卢。辛情点点头，说：“这位太医人品好，既是院判，应该医术也是一等一的，本娘娘最怕庸医，所以以后就传他来给本娘娘看病吧！”冯保忙答应去了。
卢太医来了，还是一脸不苟言笑，给辛情看了脉说无妨，只是着了些凉。辛情让人重赏，命人抬开屏风：“卢太医果然医术高明，医德也好，难怪皇上跟我夸你。”
“皇上谬赞。娘娘若无他事，微臣告退。”卢太医恭敬说道。
“留步。我有事要问你。”辛情说道。遣了人出去，只留冯保在旁。
“娘娘请讲。”卢太医花白的胡子又随着他眉毛的集合动了动。
“别紧张，卢太医，我不过是要向你请教些医药上的事。”辛情笑着说道。
“娘娘若是玉体不适，尽管传微臣来，但是医药之事，娘娘是外行，微臣实不敢告诉娘娘。”卢太医很有原则。
“卢太医，我又不是要去害死人，你不用紧张。”辛情亲自到桌边倒了茶给他：“我听说卢太医有个孙女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不知道有没有许人家？”
“娘娘，微臣孙女年纪尚小，微臣不想让她太早出嫁。”卢太医说道。
“哦，这样啊！我前些日子还和皇上说给她赐婚呢，皇上让我留意着，不过，既然你这么说，还是等等吧。”辛情说道。
卢太医躬身：“微臣知道娘娘定为当年的事恼臣，但是臣问心无愧，若娘娘以微臣家人相胁，请恕微臣无礼，定会请皇上主持公道。”
“卢太医果然刚正。不过，卢太医，你认为到了皇上面前就一定还你公道吗？”辛情冷笑：“这宫里每年都有冤死的人，皇上还了几个公道？哼！你孙女～～我是记在心里了，她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就看你这个做爷爷的疼不疼她了。”
“娘娘为何苦苦相逼？微臣为娘娘看脉不过都是奉命行事，娘娘何苦与微臣过不去。”卢太医说道，脖子梗着。
“这个原因你应该明白吧！我不想解释。我想说的是，我不想害死人，只是迫不得已，所以要请你帮忙，你若帮了大家好过，不帮——我就不知道在皇上耳边吹什么风了～～”辛情说道。
卢太医沉默良久：“娘娘肯定不会要人性命？”
“当然。”辛情笑了：“你不必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反正我近些日子心里不舒服，要传的太医多了。”
“微臣明白。”卢太医答道。辛情让他退下了。
又过了两天，辛情又传不同的太医来看脉，各有赏赐不提。
一日，卢太医忽然求见，说是奉了旨意给各宫娘娘请平安脉。请过了脉，卢太医和辛情又说了会儿其他的话，辛情亲自从柜中拿了几样东西给他，说都是女孩家的东西，回去给卢小姐权当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