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子,伴着呜咽的风声,沉声痛哭。
天地像在翻转一般,慕子染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撑着红墙不住干呕,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吸进去了一肚子的冷风,越发痛疼起来。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再多走进步,或许就能赶得上见蒙氏的最后一面。慕子染再难受也要挣扎着起身,目光坚毅的盯着那道宫门,正是那道门,将自己同原本的世界割裂开来。至亲之人死生不能再见,只能被困于这无情的冷血之地,终了此生。
望着望着,心中的悲痛竟皆化作愤恨,她咬着牙,强撑着势要爬起来。
忽然一股力道由肩上传来,慕子染纳罕之余,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萧衡扶了起来。
眉心颦蹙而起,慕子染双眼空寡,用一种凄绝的眼神瞧向他,
“我原以为你会阻拦我。”
“你会因此而放弃出去吗。”萧衡冷然开口。
“不会。”
慕子染无力的垂下眼帘,将他还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拂去,淡淡道:“多谢。”
说罢便仰头望着宫门,迷离的眼眸,像是再看眸中期望与信仰一般。身形趔趄,却一步比一步坚定果决,几行清泪落下,她的唇畔却分明是勾起的。
“若你在往前一步,那蒙氏对你的良苦用心,就都白费了。”萧衡没有动身制止,他静立在原地,任凭冷风吹起那玄青色的官袍,眸色深沉如夜,映于其中的是慕子染单薄无助的背影。
“没有皇上的准许擅自离宫者,处重罚。”
“何时处罚一个人还需要名目了,若事实如此,我娘她就不会含冤莫白,落了个枉死的下场。”慕子染转过身看着萧衡,声声如泣血一般。
颤抖着声音,用喑哑的语调向萧衡哭诉道。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几口,再度睁眼时,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定要踏出这个宫门不可。
“我一定要出去,萧衡你不必再多费唇舌规劝了。”慕子染冷冷道。
耳畔陡然响起金属的摩擦之声,只见萧衡以龙泉剑指地,阔步跟于慕子染身旁,一同往宫门方向走去。
微惊之余,慕子染望着那锋利的坚韧,侧目而视萧衡,沉声道:
“你到底要如何?”
“我答应夫人保你周全,你若闯宫便是死罪,既如此未守承诺萧衡自当以龙泉剑劈出血路,护你出去。”
“看来你是准备威胁逼迫我放弃了。”慕子染停下脚步,额前碎发拢于眼前,投下一片暗影。
“萧衡……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我走到这一步,还不够凄苦吗,为何连见我娘最后一面,你也不许呢?”
“你知道每每与生母相见,都如主仆一般受礼的滋味吗;你知道整整十八年,我才可以叫她一句娘的感受吗……你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身为庶女怎样,身为宫妃又怎样,我想要的亲情就不配拥有吗?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我们才相聚不足一月,却又为何让我们阴阳相隔。”
“她就是一届妇人,是府中最不受宠的姨娘,连反抗大夫人去保护自己孩子的能力都没有,怎么敢用巫蛊谋害龙裔……她不敢,她没有罪,又何谈畏罪自尽。”
萧衡静静的听她自语亦或倾诉完心中不仅的绝望与难过,清冷的眉眼中,同样隐含着难掩的悲凉。
他沉默片刻,平静无波道:
“那你想知道夫人临行前,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吗?”
这句话才终于起了作用,慕子染陡然抬起头,紧紧抓住萧衡的手腕,焦急道:“她说了什么,她可是怨我这个女儿无用,到头来连谁也保护不了。”
“从来没有过。”萧衡望着慕子染的眼睛,认真的对她说。
“蒙夫人让我告诉你,很多事情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当你真正身为人母时,便会知道什么叫‘非做不可’。”
“其实蒙夫人迈出绛雪轩的那一刻便做了赴死的打算,宫中纷争不休,她知道此番设局害你的定是不容小觑的人物,也猜到皇上有意大事化小,便心甘情愿用自己一命还你与腹中骨肉的平安。”
“我答应她会救她出来的……”
“夫人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仅有的方法救你与孩子。”萧衡自怀中掏出一方绣着木莲花的手帕,交给慕子染。
“你方才说她身为娘亲有太多无可奈何,可事实就是,蒙夫人自始至终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你,这是怎样也改变不了的。”
慕子染颤抖的双手,接过那还存着余温的帕子。抚摸着有些磨损陈旧的花朵刺绣,泪水瞬间朦胧的双眼,记忆席卷而来。
她想到了幼时每每在大夫人那受了委屈去寻蒙氏,在被劝走之前,蒙氏总会心疼叹息的用这个帕子替自己擦拭眼泪。
置于鼻下,上面弥漫的亦是蒙氏身上特有的香味,是那样的温暖又使人安心。
只可惜帕上的木莲花依旧盛开,那抹香气也萦绕不散,而这帕子的主人却永远离开了自己,再回不来。
“回去吧,见帕如见人,夫人她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更不会愿意看到你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慕子染知道今日自己是出不去了,或者就算出去,也改变不了已然发生的事实。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努力平复下来,擦拭干净眼泪后,朝着宫门的方向屈膝跪下。
“一叩首,秋风满地送别离。”
“二叩首,黄泉路上莫恓惶。”
“三叩首……”
慕子染睁开眼眸,久久未能将头抬起。她沉默了片刻,继而凑于地上,似冲着蒙氏轻声呢喃一般:“三叩首,此仇不报,子染永世不得安乐。必定以仇人之血,祭奠娘你的在天之灵。”
月白色的裙摆于深黄枯叶上散成一圈,远远瞧去,霎时凄婉动人。
拜完后,慕子染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站起身来,又在宫门下停留不舍了片刻,而后转身落寞着身影,往回走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待……”
绝望的笑声回荡于宫门下,将深秋的悲戚寂寥染得更为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