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阮字，慕子染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剥了颗多汁的葡萄放入楚越宸口中，宫外进贡的鲜果，降雪轩总是占着一份。

“皇后过些时日便要将胤诚抱去坤宁宫中抚养，难为安贵人是个识大体的，让朕省了不少心。”

“皇上操劳国事便好，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定夺。”

慕子染面上并未有旁的神情，想起曾经嘱咐安贵人的事，如今也差不多到了效果显现的时候。她拿过一旁的丝帕，擦拭着沾满汁水的手指，淡淡道：

“那日嫔妾路过皇子所时，曾与安贵人有过一面之缘，瞧着她忆子心切的模样，连我这个外人也觉痛彻心扉。”

垂下眼去，叹了口气，忍不住求道：“皇上也说安贵人识大体，倒不如趁着此事嘉奖一番，也算是聊表安慰。”

“皇后也是这般说，安氏这些年也是安分守礼，又曾诞下皇子，正五品嫔位还是当得起的。”楚越宸将最后一课葡萄咽下后，任由慕子染帮她轻沾唇角，而后随意说着。

“那皇上呢，也这样觉得？”

听到要晋封她为安嫔，慕子染的手一顿，目光愈加深邃，将帕子放在一边，眉毛上挑，意味冷嘲热讽道：

“到底还是皇后心细，要这些年才考量得出一个人的心性。”

楚越宸也眯着眼睛，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半晌，只喃喃道：

“可不是，这封赏来得太晚了些。”

“早晚都不打紧，只要时候正巧，左右都是皇后给的体面。”慕子染低垂着眼，扬起调子，语气带着些轻嘲。

“子染。”楚越宸沉下了声音，面色已然有几分不悦，还强忍着耐心道：“你非要用如此语气和朕讲话吗？”

慕子染迷茫着眼神，望着他。

“皇上如今是要嫔妾同一众宫妃一样，规行矩步，颔首低眉了吗。”

“朕……”

楚越宸愣了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慕子染也再没了言语，二人只那样静静的坐着，听着院中滴漏一下下敲打水面的声响。

连蝉也止了鸣叫，一片寂静中，似乎可以听到楚越宸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他蹙着眉，显得无辜而烦扰，盯着慕子染片刻，似乎想寻回她往日的温柔解语来，可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只有淡淡的倔强。

她福了福身，恭声道：

“嫔妾恭送皇上。”

楚越宸眉心拧的更紧，又立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声气，往屋外走去。

刚行几步，忽听得身后唤了句：

“皇上！”

“何事？”楚越宸只当慕子染要留自己，端起的声调中潜藏着几分笑意，虽未转过身去，步伐却依然停在原地。

“羽昭仪前些日子赐了一个会武功的宫女给嫔妾。”慕子染语气淡然，好像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一样。

楚越宸回头望着她，也不知为何，心中会陡然间无名火起，冷哼一声拂袖推门而出，徒留下一句话音回荡于绛雪轩中：

“随你喜欢。”

本该是柔情蜜意的宠溺言辞，如今传入慕子染耳中，却是入骨的冰凉。

她云淡风轻的坐下，兀自捻过桌上的葡萄，白净的手指剥去片，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顷刻间蔓延开来。

任她再怎样自欺欺人，也抵不过楚越宸多变的态度。

总是想回到最初，只怕也不得如愿吧。

“小主，怎的皇上来时还兴高采烈，又是败兴而归，几次三番之下，只怕是要伤了感情，让渔翁得利啊。”

汀兰忧心忡忡的行于慕子染身边，看着她像个没事人一般吃着葡萄，便更时心急，跺了跺脚，规劝道：“小主此番又是为何事惹怒了皇上？”

慕子染挑眉，努嘴，像个谈论别人的事一般随意：

“大底觉得我没有给他面子，耍了耍脾气吧。”她叹了口气，终究半点胃口也没有，擦了撒手，将帕子丢于一旁。

“难不成，因为安贵人？”汀兰蹙了蹙眉，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同一时间内皇后过继三皇子一事变成了人尽皆知，板上钉钉。

“不仅如此。”慕子染扯了扯嘴角，声音透着深深的疲乏，“皇后还向皇上请了个封赏，现在那安氏，要称其为安嫔小主才是。”

“竟封了和小主一般的位分？”汀兰陡然提高了声调，双手相互摩擦，缓缓踱步于慕子染身后，忽而脑中有一想法闪过，她猜测道：“难道，皇后娘娘要离间那安氏与小主？”

慕子染轻轻点头，开口道：

“当日安……嫔来过绛雪轩之事皇后势必知晓，如此一来便会忧虑我二人是否连成一线，虽然安嫔于她可有可无，但能让我多孤立无援些时日，她总是乐得开心。”

慕子染咬牙说出‘安嫔’二字，又好气，又有几分好笑。

“小主可是在气恼懊悔当初不该帮她？”汀兰叹了口气，“奴婢那时便觉得，在宫中明哲保身袖手旁观才是真途，没得去趟这趟浑水。”

慕子染偏着脑袋微微一笑，对汀兰郑重道：

“我是气，看到陡然冒出个同自己位分一般又生养过皇子的妃嫔自然是不好受。但我却不懊悔，此前也说过，若非可以从中得利，我断然不会去冒然相助。

换言之，只是我自己的将来图谋罢了。”慕子染靠着椅背，怔然扬起下巴望着房檐，轻飘飘的吐出几字：“皇后，决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可现在皇后便是通过让安氏和小主同至嫔位来拉拢她啊。”

汀兰将皇后的用意道出：“也许先前她还能仰仗着小主，现在既已不必卑躬屈膝，谁还会甘心听命于一个相同位分的妃子呢？”

不料慕子染依旧不急不躁，半点不忧心的发怔，引得汀兰如热锅上的蚂蚁。

“小主！”无奈而焦急的唤道。

慕子染这才回过神来，只手斜撑着额头，长舒了口气：

“虽然时移世易，但不变的却是安嫔的心思，她是个聪明的，岂会不知皇后若要留下三皇子，那她这个生母便不得久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