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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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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沃尔齐一死, 战局风云突变。他搅和进?了丹支的继承者?之争里,得他鼎力支持的十?三?皇子骤然失去了靠山,一时间?铤而走险, 居然要逼宫。

丹支王庭乱了套,六皇子急招自己的拥趸丰莱回丹支,名?为救驾实则是抢夺继承权。丰莱在宇州战场正是焦头烂额毫无进?展,物资和增援又被段胥切断,便立刻集中兵力在凉州打?开了一个口子, 渡河撤兵回去了。

大梁增援的部队虽然已经在凉州驻扎, 但是无论是领着余下三?万踏白军的夏庆生还是后来?的军队,都没有死守不放。有道是围兵必缺, 好歹别逼得人家走投无路同归于?尽。

不过一路上的骚扰还是免不了的, 胡契人撤军渡河的时候,夏庆生更是一场伏击让无数敌军葬身于?汹涌关河。待敌人到了朔州,又再次被段胥的驻军截击一波, 损失不小但是无暇他顾,一时间?把整个朔州都让了出?来?。

这下子增援部队倒是来?得及时,秦帅一声令下,肃英等三?军渡河开进?朔州,把整个朔州吃了下来?。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段胥在天元十?年除夕夜所做之事,竟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本?是最大功臣的段胥这段时间?却过着十?分宁静的日子,再不复此前天天千手观音打?地鼠的情况, 因为——他伤情严重,再忙命就没了。

养伤的段胥把朔州府城的防务交给了吴盛六,平日里就四面八方地写信,一会儿交代凉州的夏庆生水战注意事项, 一会儿写战报给秦帅,一会儿写奏折给朝廷,一会儿写家书,仿佛摇身一变从武将变回了文臣。贺思慕得以见识了一番段胥的春秋笔法锦绣文章,愣是把自己身上那些嫌疑点摘得干干净净,冷不丁还来?几句比兴,不动声色地秀一把文采。

在鬼界,要是有鬼把这种折子递到贺思慕面前,怕是要被打?回去要他捋直舌头好好说话——少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同样养伤的还有真正的林老板——十?五为了学习他的言行举止并未杀死他,而是把他囚禁了起来?,段胥命吴盛六搜遍了全城才?把林钧找到。他也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救了半天好歹是生命无忧,醒过来?一开口贺思慕就一哆嗦——简直和之前十?五假扮的林钧一模一样,完全是个热血爱国嫉恶如仇的年轻人,十?五未免装得也太像了些。

这段休养的时间?,作为贺思慕一直以来?帮他占风的回报,段胥痛快地收下了沉英做干弟弟,承诺之后将带沉英回段府抚养照顾。沉英为此依依不舍了好久,贺思慕委婉地表示她还没打?算走呢,这段时间?沉英还是能经常见着她的,他这依依不舍未免早了点。

这次段胥身上全是伤,怎么样都没法自己换药包扎,原本?这个活儿要么落在军医手上,要么落在孟晚手上,现在却落在了贺思慕手上——段胥昏过去之前攥着“贺小小”的衣角给她递了眼色。她想起来?段胥那满身的旧伤还有腰上的伤疤,心?说这小将军麻烦得很。但她还是适时地悲恸大哭表明?心?迹,配合段胥演戏把这包扎的活儿接下来?了。

贺思慕想怎么着这也是她的结咒人了,而且她念在他没了半条命的惨状,暂时没有从他身上拿走感官。

这可得让他快点康复履约。

“嘶……”段胥发出?轻微的吃痛声,他皱眉看向贺思慕,只一刻又忍不住笑起来?:“你手真重,果然是没有触觉。”

贺思慕挑挑眉毛看着这个越痛越笑的家伙,松了手里的纱布道:“要不我让孟校尉进?来?替我,你来?跟她好好解释下你这些旧伤是怎么回事?”

“殿下给我包扎伤口,是我的荣幸。”

段胥的回答非常迅速流畅,笑意盈盈。

清晨模糊的晨光下,他上半身□□,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纵横交错的伤口,所幸除了肋下十?五给他的那一刀,其他伤都不算太深。他便任贺思慕扯着纱布在他的胳膊腰背之间?包扎。

贺思慕给她的杰作打?了个结,便拍拍段胥的肩膀,说道:“脱裤子。”

“……”段胥转过头来?看她,难得露出?这种惊诧的表情,像是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十?分自然地说道:“我记得你大腿根也有一道伤。”

段胥按住贺思慕放在他腰间?衣物上的手,认真道:“伤口不深,我看这个就不必了罢。”

“为何?不必?”贺思慕挑挑眉毛,说道:“我自小跟着父亲和傅大夫解剖尸体,什么样的裸体没见过。横竖我是鬼,也不是没有附身在男人身上过,你害羞什么?”

段胥笑着婉拒道:“这不合适,我毕竟还是要点清白的。”

贺思慕微微眯眼,段胥的双手霎时被看不见的东西?束缚在身后,仰面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砸出?一声闷响。段胥眨眨眼睛道:“疼啊殿下,我还是个伤患。”

贺思慕弯下腰抚摸着他的脸颊,因为以“贺小小”的身份出?现,她现在的手指是温暖的,从他脸上那道伤上抚过时好歹稍微收了点力气:“要我来?给你包扎,又挑挑拣拣的,小将军以为我是你能呼来?喝去的么?”

段胥笑起来?,眼睛里含着光,从容道:“我哪里是在挑挑拣拣,我是在求你。殿下给我两?分面子罢,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在贺思慕危险地笑起来?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将军大人,秦帅……”韩令秋看着倒在床上头发散了一枕的段胥,和趴在他身上摸着他脸的贺小小,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掉头就走再把门关上。

他还没有付诸实现,便见段胥双眼发亮如获大赦,从床上起身道:“韩校尉快讲。”

贺小小从容地从段胥身上让开,翘着腿坐在床头,拿起一边的茶喝起来?。

韩令秋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将军,刚来?的消息,秦帅两?日后便会到府城。”

段胥轻轻一笑,悠然道:“秦帅亲临……看来?一个朔州是不够了,这仗还有的打?。我身体抱恙,你让吴郎将好生招待秦帅——礼数这边还是问问孟晚。”

韩令秋应下便要走,却被段胥叫住,段胥因为受伤失血而面色苍白,眼神?却很专注:“韩校尉,就再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韩令秋沉默了一会儿,抱拳行礼道:“现在没有了。”

在段胥交待他除夕比武之事的那个夜晚,段胥说知道他对他有诸多疑问,待朔州解围便会给他一个提问的机会。

他承诺对于?韩令秋提出?的问题,他必定知无不言。

韩令秋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可那日在比武台上,假林钧抛出?那一句“你是我十?七师弟”,让韩令秋隐约摸到了往事的轮廓,他突然感觉到畏惧,那些往事很可能颠覆他现在的生活。

他原本?对于?往事并不执着,是段胥的出?现让他开始心?生好奇,那好奇与其说是对于?他自己过往的,不如说是对于?段胥这个人的。

但大年初一那天,城墙之下韩令秋仰头看着浑身是伤,摇摇欲坠却还笑得开心?的段胥,突然觉得段胥是谁似乎也没有这么重要。

段胥身上固然有种种疑团,但能够确认的是,他是大梁的好将领,或许这便已足够了。

而他韩令秋是大梁踏白军的校尉,他能明?确这一点,便也足够了。

看着韩令秋走出?门外还贴心?地把门关好,贺思慕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目光悠然转向段胥。

还不等她发问,段胥便心?神?领会地回答道:“韩令秋,他曾经是我的同期。”

他这满身的伤哪里都不能靠,只能用手撑着床面,微微后仰做出?一个舒服的讲述姿势。

“天知晓弟子每期一百人,考核便是厮杀,七年死九九而剩一人,便赐编号出?师。”

——他让我从七岁就开始杀人,十?四岁时杀光了自己的同期。

贺思慕想起了段胥在丹支大营乱杀时跟她说过的话,那时他眼中燃着兴奋又痛苦的火焰,带着点疯狂的劲头。而此刻的段胥眼里的疯狂纷纷落幕,冷静得仿佛在讨论一段平常的回忆,他沉默了一会儿便笑起来?。

“韩令秋那时候沉默寡言,其实我们?那里大多都是他这种性子,也就我是个异类。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接触最多的时候就是在暝试上你死我活的那场对决。想来?他应该很绝望,死了九十?八个就剩我们?俩,可师父偏爱我而我又很强,他最后还是要死在我手里,和那其余九十?八个不过早晚的差别罢了。”

段胥点点自己的额头,说道:“他脸上那条长疤是我划的。”

“在杀他的时候?”贺思慕问道。

“不,是在救他的时候。”

这个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段胥笑起来?,他偏过头道:“暝试里我本?该杀了他,但我使了点手段,让他看起来?像是死了但有一息尚存。然后给他灌了消除记忆的汤药,划破了他的脸,将他和一具脸上有同样伤口的尸体调换运了出?去。”

贺思慕轻轻一笑:“你不是和他不熟么,你能有这么好心??”

“我怎么就不能有这么好心?,鬼王殿下,你了解我吗?”

段胥如平时一般玩笑着,目光却突然有几分迷茫,像是被自己这句话问住了一般。

世上有人真的了解他吗?

他这千层假面几分真心?,无人能信。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段胥突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却认真:“既然韩令秋不问我,我就把这个机会给你罢。从现在开始你问的所有问题,我都会据实以答。”

贺思慕放下茶杯,道:“上次我掐着你的脖子要弄死你的时候,你都不肯说一个字,怎么现在倒愿意说了?”

“你掐着我的脖子要弄死我,我自然是不会说的。但是我向你伸出?手的时候,你拉住了我,我便可以说了。”

段胥的语气好像是在开玩笑,满眼轻松。

贺思慕却想起来?那时坐在地上,眼睛被血浸染的少年,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仿佛要被风吹碎的海棠花,若是她没有抓住他,便要落了似的。

他在最危险的境地中都没有向她求救,却只要她一个伸手就答应了交易。

她只是抓住他而已,手掌与手掌相?握罢了。

这个少年希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贺思慕说道:“你在凉州、在这里做了这么多事情,是想向天知晓报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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