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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堂堂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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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王剑了。wWw.23uS.coM

其实我也想去他的屋看看,可是我走不开:我不能白吃人家的饭的,虽然黎学士两口子本不把我和妹妹当外人。

这个三也真是,我不能去看他,他怎麽不能来看我?其实黎学士很看重他的,写字送给他,反复写了几遍呢。

每天差不多从早到晚,学士娘子都把我带在身边,她不让我干粗重的活,喜欢看著我做针线。她的针线活并不好,她,我的女工差不多赶上我娘的手艺了。

我给黎学士补过圆领,给娘子描过花样,还……还给王剑做了双鞋。

娘子在乡下待惯了,不耐烦整天闷在府里,时常找别的官眷串门,她总是带著我。

“这是我的侄女。”她总这样介绍我。

官眷们也一样,也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她们亲人的官有大有,她们自己的出身也有贵有贱;一样的,是她们通常都很闲。

因为这些一样,所以她们需要经常聚会,经常找些消遣;因为不一样,所以消遣各不相同。

学士娘子总是和几个粗声大嗓的太太聚在一处,掷骰子、或打马吊;而其他的太太姐们则有的歌舞,有的琴棋,有的静有的动。

这个圈子里既有祭酒、待诏这些京官的家眷,也有尚书姐、侍郎夫人之类头面人物,甚至公主、郡主也不时会光顾的。

有时她们还会歌舞演戏,这往往会引来王公大员的临观。

我不喜欢看打牌,喜欢看歌舞,有时在妇人们唧唧喳喳地怂恿下不免也舞弄几下。

终於有一天,青莲社──这些官眷们自办的歌舞社,辗转托学士娘子邀我加盟。

娘子很高兴:这些成员多是官家女儿,且经常能在显贵前抛头露面,不光彩,就是缠头彩头,也是十分丰厚的;

黎学士却有些踌躇:青莲社虽是子弟班,不入乐籍,但对女孩子似乎终究不是正业,再,我还在服中。

服中……我时常梦见爹爹的,但我们江湖儿女,为了一日三餐,谁讲究过这些呢?爹爹也不会喜欢我吃别人的闲饭吧。

我突然想去看看王剑。

不是去解释今天的决定。他不会在意的,既然我们都在大街上翻过跟头。我只是很想看看他,和他几句话。

屋收拾得很整齐,可以过分整齐了。

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了,所有能包的东西都包了起来。桌上放著个包袱,包袱也包了起来,包袱边上放著那把剑,剑的边上坐著妹妹,妹妹边上站著王剑。

“……我要去出镖,我现在做了镖师。”过了很久,王剑喃喃道,眼睛看著包袱,并不移开。

我突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却不知是怎样的。我看看王剑,看看妹妹,最後把目光定在妹妹的脸上。

“我、我正要和你去的……”妹妹的脸色很不自然。

我打开包袱,看见里面包著一双鞋,我做的鞋。

我把他拉到床头坐下,帮他脱掉旧鞋,心地把自己做的鞋给他穿好。

“早回来,我和妹妹都惦记著呢。”我哽咽著,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城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河水。

我过不哭的,我答应了不哭的,但我还是哭了,他低著头,轻轻著安慰的话,妹妹帮我擦著眼泪。

他牵著马走过桥去,一步一回头;对岸,一行人马肃立,一面血红的镖旗在晚风中飘展。

他走到旗下,跨上马,又一次回头,向我们挥著手。

我抽泣著,妹妹却笑脸盈盈:“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只老鼠!”

他也笑起来,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回头。

红旗渐渐消失在风中,只有树枝刷刷在响。

“你怎麽还笑……”我不解地问妹妹,回头间,却发现她已是泪流满腮。

“我、我没有东西送他,就、就用笑脸送他上路……”她突然蹲下去,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这个孩子,唉!……

护镖。

“这一趟是暗镖,不要问骡子上是什麽,只要你们万无一失地把16匹骡子送到地方,就算大功告成。”

16匹驮骡。

4个镖师,8个趟子手,12匹好马。

“当年丁一山走镖,一匹马,两个趟子手,一面红旗护著十几辆大车;後来的爷们走镖,每次都是7、8个镖师,30多个趟子手,喝镖的声音,10里地外都听得见,现在……”

队伍里年纪第二的趟子手老许一边擦汗,一边嘟嘟囔囔。秋高天重,天气似乎并不怎麽热。

年纪最大的是这次走镖的领队,仁义刀千百安。

他已经年近七旬,面色红润,像是五十许人。

他衣著端正,留著四平八稳的齐口花须,四平八稳地背了口单刀。

此刻他的马四平八稳地走在队伍的中间,他闻著鼻烟,四平八稳地和我拉著话。

“老弟放心,凭我仁义刀的面子,在这一路上断不会有任何闪失。”他的话响亮之极,就像他打得嚏喷。

据这位仁义刀近20年来行走江湖,单刀从未出鞘,但他保的镖却从无闪失。

不过大家对他似乎也并不很敬服。

山险水恶,月黑风高。

头上,红旗劈啪作响,我紧紧抓住了剑柄。

但同伴们却神色自若,我几乎有惭愧了。

仁义刀这时却走在队伍前面,神态极为威严。

我越发惭愧了,脸都开始发烫。

仁义刀突然一扬手,放出一枝花炮。

几声呼哨,一队强人闪出。

我正要上前,却被老许拉住。

只见仁义刀快步上前,和强人们打起了哈哈,几个趟子手搬过一包包礼物,喽罗们则取出酒肉,有有笑地支起了炉灶。

我不解地回头看著老许。

“这些东西本就是打黑道朋友的,仁义刀总是这样。”老许黑著脸,吐了一口吐沫。

“可是劫镖岂不挣的更多?”

“强盗也是人,能不拼命就来财,谁愿意玩命呢?……”

酒热肉熟。

强盗们都丢开刀枪,胡乱坐了几圈,仁义刀和为首强人挨肩而座,戏谑声传出很远。他突地抬起手来,笑著招呼我们过去。

打旗的趟子手把旗杆倚在骡子边上,下马抢酒肉去了;老许低声咒骂了几句,也慢慢挨了过去。

我跳下马,抢起红旗,倚杆而立,掏出干粮,狠狠啃了一口。

红旗被篝火照耀,忽明忽暗,旗角被夜风吹拂,打在我脸上身上。

两个铁塔般的强人哼著调,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见飘扬的红旗,竟趔趄著退了两步,打了两个寒战。

“这面红旗就是当年横扫三山的大旗,旗上不知染了多少绿林好汉的血肉。”

“但现在……”

月渐渐高,声渐渐远,天渐渐冷,我扶紧旗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路渐渐好走了。

我越来越喜欢看守牲口驮骡的活了,尤其是夜里。大家也乐得自在。

客房里已传来阵阵鼾声,老许陪著做了好久,嘟囔了一句“三更叫我”,也回屋睡了。

驮子都堆在牲口棚里,偶尔,一两头贪夜草的马骡发出歙挲声响。

镖旗插在後院正中,我背靠旗杆坐著,面前摊放著剑谱。

月光透过旗面照在书上,书上的画影忽隐忽现。

我抬头看著红旗,旗上斑斑驳驳,仿佛每块浓淡,都隐含著无数腥风血雨,无数剑影刀光。

热血突然上涌,剑陡地出鞘。

旗影翻飞,剑影翻飞。

剑止了,旗还在飞。

我插剑在地,捡起地上的剑谱,慢慢地用火燃。

火光摇曳,旗色、剑光、人影,在火光中交融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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