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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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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生了,男孩,老太太给起了个名字叫“斯原”。wWw.23uS.coM

她曾问丈夫这“斯原”二字有何道,丈夫却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只一个劲儿地傻笑:

“嗯,那个,其实娘很疼宝宝跟你呢,这不,这些天看你们娘儿俩的眼神里总带着笑呢。”

玉楼也笑笑,不话。

她当然知道,婆婆那带笑的眼神是投向她怀里的宝宝,而不是她这个不讨人欢喜的媳妇儿的,她当然不会出来。

“不管怎样哥还是疼玉楼的,他用手指头梳人家头发呢,嘻嘻。”

想到丈夫和自己的诸般恩爱,玉楼便早把那些酸溜溜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更不用那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粘人有多粘人的宝宝了。

可惜丈夫和自己温存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外面一天比一天不太平,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饥民从关内涌出关外,指望着在兵荒马乱里挣扎得一口饱饭;又有同样数不清的难民从关外涌进关内,指望着忍饥挨饿,能换得一家老的平安。吴汉和他的九百弟兄,光出关入关的查检给符,就忙得不亦乐乎,再加上维持关市,收兑钱币,防范盗贼,开棚舍粥,经常忙到半夜才能归家。

于是玉楼只能一个人抱着宝宝在关城的僻静街巷里散步,晒太阳,尽管她很希望丈夫能跟自己并肩走在这夕阳下。

夕阳淡淡地映在宝宝的脸蛋上,粉嫩粉嫩的肌肤,仿佛透明的一般。

贱随似乎对宝宝颇有些兴趣,围着玉楼的脚来回绕着八字,不时掂起后爪,用前爪努力地够着玉楼怀抱里的襁褓,或是兴趣盎然地伸长脖子,忽闪着鼻翼使劲嗅着,发出很夸张的响声。

玉楼白了它一眼:这家伙,准是在喝宝宝的醋呢!没办法,宝宝是玉楼身上掉下来的肉哟。

“阿随,离宝宝远儿!”

玉楼很大声地训诫着,但显然没什么服力。好在她早有准备,手腕儿一翻,已变出块白花花的、几乎没沾半肉星的骨头来,扬手甩出八、九丈开外:

“去,阿随!”

骨头显然比宝宝更对贱随的脾气,它含糊地哼了一声,四条短腿齐动,便似团金黄色的毛球般追着骨头一路滚下去。

“宝宝,看狗狗看狗狗!”

玉楼放下心来,开始跟宝宝亲昵,偶或用余光瞥一眼贱随奔去的方向。

贱随腿儿虽短,跑得却着实不慢,转眼功夫,离骨头只有几步之遥。

时迟那时快,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就地一滚,已抢先抄起骨头,贱随见到嘴的食被抢,如何肯依,咆哮着猛扑上去。那女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又瘦又弱,贱随虽只是条养来玩的狗,却也能大占便宜,那女孩儿躲闪不及,被连咬带撕,弄得又哭又喊,可哭喊归哭喊,十根黑乎乎的手指,却任凭贱随怎样撕咬,只死死抠住骨头不放。

“阿随!”

玉楼抱着宝宝行动不便,喊又喊不停贱随,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挨到女孩身前,吃力地踢了贱随一脚,贱随见主人发怒,不敢再争,不满地咕噜了两声,摇着短尾巴走开了。

“妹妹,你……”

玉楼俯下身,一手抱住宝宝,一手去拉那女孩,却被不知哪儿伸出的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推开:

“别碰我闺女!”

玉楼定睛看时,见来人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衣衫比女孩更破,都快遮不住羞了,那女孩见娘亲近了,恶狗远了,这才慢慢爬起来,双手把骨头捧到妇人面前:

“娘,给,骨头。”

“乖妮子,娘不饿,这骨头待会儿给爹熬汤,爹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啊!”她扭过脸,恶狠狠地瞪着玉楼:“你是哪家的阔太太?咱百姓连树皮粥都喝不上了,你倒好,还有骨头喂狗?你的良心跟长安城里那个大新皇上一样都叫这该千刀的癞皮狗给吃了么?”

一番劈头盖脸的抢白噎得玉楼面红耳赤,她正不知该如何分,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连吁带喘地一路跑近,边跑边喊:

“你这婆娘,吃饱了撑的胡,饿成这样也管不住舌头?知道这位是哪一家的夫人?”

话间他已跑到两人中间,狠狠推了妇人一把:

“知道么?这位就是吴关尹的夫人,吴关尹可是大好人啊,要不是他的关市跟粥厂,老子跟你们娘儿仨饿都饿死了,还能见天打柴卖柴养家糊口?”

见妇人不吭声,他满脸歉意地转向玉楼,涨红着脸,一双粗大的手掌不知所措地使劲搓着:

“吴夫人,人的浑家不解事,您跟少爷多担待则个。”

这下倒把玉楼窘得不知该什么好,半晌才嗫喏道:

“这个、这位大哥,我、我回去灶下寻张饼给你们垫垫……”

“咳,用不着这个,”那汉子一摆手:“多大饼子能抵你家关尹大人一个关市救的饥荒多啊,咱老百姓知足着呢,走了!”

一家三口扶持着没走多远,一个光着脚丫的十来岁男孩迎面跑过来,手里举着条金色鲤鱼:

“爹、娘,根子在池塘里摸茨姑时候逮着的,咱今晚有鱼汤喝了!”

女孩拍着手兴奋地叫起来,那中年汉子看了鲤鱼几眼,却若有所思地头道:

“一锅鱼汤能管几天啊?我看这鱼长的喜庆,干脆啊,根子,你明儿个跑一趟长安城,听城里的皇上最喜欢这些长得喜庆的玩意儿,三脚蛤蟆俩腿兔子都要,没准你这条金鲤鱼,能换上一石谷子呢!”

夕阳仿佛被这一家四口带走,贱随也跑得不知去向,刚才还在啼哭的宝宝,此刻已沉沉睡去。

玉楼看看暮色,又看看宝宝的脸蛋,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哥只知道玉楼是哥的妻子,他若知道玉楼是父皇的女儿,又该怎么想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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