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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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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

陈胜提二师第六团、第七团连带师直属骑兵营、斥候营,合共一万兵马,秘密抵达颍川许昌附近。

颍川的风物与陈郡并无太大差别。

一样的平原混合丘陵地貌,一样温带气候。

若不是一路上散出去的斥候,源源不断的将行军进程出传递到陈胜的手中,他都难以分辨自己是在陈郡,还是颍川。

这是他第二次领兵出征。

相比第一次领兵迎战屠睢之时,那种满心无从下手、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这一次,陈胜心中很是从容。

有条不紊的排兵行军。

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有条不紊的调配斥候……

军务虽然繁杂,偶尔也会有遗漏。

但他却没有任何手忙脚乱的迹象。

无论是什么事务传达到他这里后,他都能很快做出决断,给予回应。

即便是麾下的部将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只是和颜悦色的轻声训斥几句。

巡营之时,无论谁像他见礼,他都总是面带微笑的点头示意。

似乎自打从踏出蟠龙寨红衣军大营开始,陈胜便再未出大声气。

只是他的从容与平静。

并未令随行的将士们感到轻松。

相反,越靠近颍川郡腹地。

军中的杂音就越少。

所有的士卒都渐渐变成了陈胜的模样。

行军时一门心思行军。

扎营时抓紧时间睡觉。

偌大的兵营,竟平静得令如同隆冬的山林。

二师的六团、七团的底子,就是去岁追随陈胜前往谯郡迎击屠睢的郡兵曲、第四曲。

是以,他们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家主帅心头的平静。

也能隐隐约约窥见这份平静下涌动的……激雷!

将,乃兵之胆!

……

是夜。

陈胜部宿营于许昌以西六十里外一无名山丘下,斥候警戒周围五十余里。

子时,陈胜照例提灯巡营。

正巧碰到同样正在巡营的陈婴。

“末将拜见上将军!”

见了陈胜,不待陈胜出声,陈婴率先抱拳行礼。

陈胜伸手扶了一把,笑着点头道:“起来吧!”

陈婴:“谢上将军!”

陈胜左右看了一圈,伸手从身畔亲卫手中接过灯笼,而后挥手屏退了他与陈婴周围随行的亲卫,笑道:“一起转一圈?”

陈婴:“敢不从命!”

陈胜提着灯笼迈开步伐,陈婴落后他一个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畔。

“你弃暗投明入我麾下已快半岁,我却从未私下召见过你,心里可有怨气?”

陈胜澹澹的笑道。

陈婴连忙回道:“上将军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末将岂敢奢望上将军有闲暇予我!”

陈胜“哦”了一声:“是不敢?不是没有?”

陈婴慌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一介降将,能得上将军抬举,得任七团团长,已经是泼天大的运道,末将若还有怨言,与狼心狗肺之辈何异?”

“别紧张,只是闲聊而已。”

陈胜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轻声说道:“休要再提什么降将不降将之言,我既会任命你为七团团长,你便该知你在我心中与季布他们无异,也正是因为你与他们无异,我才没有给你任何特殊的待遇,我待你越是特殊,低下的弟兄们便越觉得你与他们不同,如此,你还如何统兵?还如何与友军并肩作战?”

这当然是一大原因。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忙,忙得都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陈婴听言却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上将军用心良苦,末将、末将……惭愧!”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你我本家,本就该亲如一家,说什么惭愧不惭愧的,就太见外了。”

陈婴闻言,愁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心头暖流涌动,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拉拢人心这种事,手段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与成就的不对等!

“对于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一事,你怎么看?”

陈胜挑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问道。

陈婴想也不想的回道:“上将军爱民如子、心怀天下,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陈胜微微摇头:“我自然知道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我问的是,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毕竟曾为扬州县令,你的看法与兄弟们的目光,当有所差异才是……兄弟们都太捧着我了,我说什么他们都无二话,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陈婴听懂了,他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道:“上将军可知,末将当初为何要饲身从屠贼?”

陈胜回想了片刻,答道:“我好像听说过,你与屠睢早年曾是至交好友!”

“确有此事!”

陈婴竟耿直的点头承认了此事:“屠贼早年,也曾是任侠仁义的豪杰,曾在东海郡内,为一老妇打抱不平,怒杀一世家子,末将敬他侠义,才冒险相救,与之相交!”

“然末将也曾读圣贤书,知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若只为屠贼的交情,末将定不会舍家弃业,领着家乡子弟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实是……不反,便无有活路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记得,你原是一县县尊,何以至此?”

“上将军也知末将原是一县县尊?”

陈婴自嘲笑笑,低声道:“可末将这个县尊,连……虚恭都不如!”

他似是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记忆,忍不住爆了粗口,眉宇间尽是怒色!

“征粮秣、发民夫,一岁数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舍家弃爷,遁入山林为毛人!”

“我有心护佑桑梓,却不敌郡令,只得为虎作伥,每日率兵丁行走于县市之中,抢夺妇孺维系性命的口粮,抓捕良善之家唯一的男丁……”

“马车满载钱粮,成群结队运往郡衙,郡中的‘大人’们刮去一层后,送往洛邑的数量就只剩下十之二三,回头再加赋、再加丁!”

“似乎在那些个‘大人’们的眼中,这天下就如同他们盘中的鱼肉,予取予求、百无禁忌!”

“末将这个县尊,坐在那县衙之上,如置身虿盆之内!”

“县中百姓尽皆视我为仇寇,人人欲取我项上人头而后快!”

“再不反,再不反就只有继续为朝廷爪牙,逼死县中大部分百姓,再等到县中百姓来取我项上人头!”

“只可惜,末将识人不明,未能认清那屠贼的本色……,”

“上将军所治陈郡,末将看了五月都没看够!”

“官吏清明、上下一心,百姓得其所、安其业,人人皆有希望……想必三皇治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陈婴回忆似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

似乎说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对于陈胜举兵反周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陈胜却已经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说真的,他其实也挺震撼!

虽然他曾在项梁的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言论。

但旱灾前的陈县,在他的感官之中其实还算不错,百姓的日子虽说苦了些,但终归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直到如今,他听到陈婴这个曾经的东海郡县令现身说法。

陈胜才忽然意识到,陈县乃是郡邑,县中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大族盘踞,熊完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的眼皮底子横征暴敛……那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的意思是,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撕对了?”

陈胜思索着低声问道。

陈婴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上将军若一定要问末将的看法,那末将只能言,上将军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是声音太小了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其石破天惊之言!”

“怎能让陈郡一地的百姓独享呢?”

“该让九州千万百姓都听上一听才是!”

陈胜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头的底气却更足了几分。

适时。

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陈胜心下一动,侧身拍了拍陈婴的肩头,轻笑道:“好好准备准备,很快就有仗打了!”

陈婴抱拳躬身:“恭送上将军!”

陈胜颔首,快步往帅帐行去。

不多时。

陈胜步入帅帐,随行的特战局负责人周兴早已等候在帅帐之内:“大……启禀上将军,特战局回报,三万豫州府兵已于郾城登陆,弃船改陆,直奔许昌而来,预计三日后抵达许昌!”

陈胜行至帅帐上方落座,不紧不慢的问道:“你陈四叔他们,就位了么?”

周兴抬起头,往帐外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大兄,陈四叔他们今日晌午时已抵达预定位置!”

“嗯……”

陈胜沉吟了片刻,问道:“地形勘察呢?”

周兴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布,展开后向陈胜示意:“大兄,此处唤作小殷河,紧邻临颍,乃豫州府兵北上的必经渡河之地,周遭皆是崇山峻岭,我部藏身其中,不虞被发现。”

“半渡而击?”

陈胜接过他手中的绢帛,仔细查看,“还有其他备选伏击地点吗?”

……

两日后,阳翟城,郡守衙。

颍川郡郡守许牧,高坐在郡守衙上,苍老的躯体上裹着一身颜色艳丽的细腰锦袍,手中把玩着一个玉如意。

衙下官吏,分文武左右分立,宛若天子临朝!

“可曾找到陈郡逆军的踪迹?”

许牧面色无喜无悲的徐徐开口道。

身披赤色甲胃的郡尉出列,捏掌一揖到底:“启禀君上,下臣已传讯郡中诸积善之家,派遣私兵奴仆大力搜寻陈郡逆军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复!”

“也就是说……还未寻找陈郡逆军的下落吗?”

许牧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问道。

身量魁梧的郡尉暗自颤抖了一下,低声回道:“回君上,未曾。”

“啪!”

玉如意在郡尉的额前炸开,摔成粉碎,散落一地。

魁梧的郡尉身躯摇晃了一下,腰杆句偻得更低了,鲜血如同断了的珠帘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都不敢伸手去擦!

许牧面无表情的一伸手,伺立在一旁的谒者即刻再次送上一柄玉如意至他掌中。

“依你的意思,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陈郡逆贼荼毒郡中百姓,劫掠郡中诸积善之家?”

许牧再次开口,苍老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喜怒。

“下臣不敢!”

郡尉高高的撅着箩筐大的屁股,魁伟的身躯瑟瑟发抖着。

就在许牧面无表情的再一次扬起手中的玉如意,将要掷出之时。

立于左侧首位的中年文士徐徐走出,有条不紊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袍后,徐徐捏掌下摆:“启禀君上,而今我豫州府兵已至郡中,那陈郡逆军只会有三个去向!”

“一,退回陈郡!”

“二,伏击我豫州府兵!”

“三,趁着豫州府兵刚入郡境,强攻阳翟!”

“依下臣之愚见,君上无须在费心劳神去寻找陈郡逆军之动向,只需命胡大人紧守城池,静待我豫州府兵收复失地、击溃陈郡逆军即可!”

仍揖在殿中的魁梧郡尉一听,慌忙高呼道:“方大人所言有理!”

面对这位中年文士,许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把玩着玉如意,思索了片刻后,沉声道:“难不成一日无有陈郡逆军的消息,吾阳翟城池便一日不开城门吗?传出去,九州人该如何看我颍川许氏!”

颍川许氏,传自帝尧时期的贤人许由,乃是差一点成为了五帝血脉的高门大阀!

中年文士面不改色的再揖手:“陈郡小儿,犯上作乱、倒行逆施,死期将至!”

“君上何等身份,岂能自降身份与一必死无疑的亡命小儿一般见识?”

“方卿所言,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哈哈哈!”

许牧闻言心下大悦,似乎已经看到丢失的城池已经回到了他的治下,更似乎看到那陈郡小儿的头颅奉于桉前:

殿下群臣闻言,齐齐揖手道:“君上英明!”

许牧微微一抬手,示意殿下群臣起身。

而后看向殿下唯一撅着屁股的魁梧郡尉,语气阴冷的徐徐说道:“胡卿,你可听见方卿所言了?”

暗自擦血的魁梧郡尉连忙开口道:“下臣定当紧守城池,绝不给陈郡逆军丝毫可趁之机,若有差错,下臣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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