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是什么？

他们是在黑夜中行动的绅士…优雅的夜行动物, 黑色的崇尚者。对于人类来说, 他们就像是美丽的罂粟花，随风而来的香气让人迷醉，不管紧接着的是不是死亡。

“不, 阿德，并不是这样。”穿着朴素的黑色修士服, 颈子上挂着一条银质十字架的年轻大主教微笑着说。他有着一头深黑色的发丝，和微微泛红的褐色眼睛, 五官俊丽, 皮肤却很苍白。他低头翻了翻手里的一本看起来历史久远的硬壳厚书，虽然一直保持着微笑，神情间却总是不经意的露出隐约的轻蔑和冷漠。

“不要把自己看的太过高尚和美好, ”他一边翻着书一边漫不经心的继续说：“实际上, 我们只不过是一群以血为食的怪物，没有死亡, 没有尽头, 没有温度，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没有感情。”

也许是沉默来的太久，他停下翻书的举动，抬起头微笑的看向隔着一张书桌的对面。“怎么了？阿德？你接受不了这种观念吗？”

对面。

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就像神话里的神子, 有着让人惊叹的美貌。一头璀璨的纯金的发丝，光洁宽广的额头象征着智慧，灰蓝色的眼睛既剔透又深沉, 有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高挺的鼻梁，精致的下巴线条。

此时这个少年以一种极为端正的坐姿坐在靠背椅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鲜润的唇瓣微微抿起，给人天生贵族式的优雅，和一点点的忧郁，一点点冷淡。

“他不是这样说的。”阿德莱德低声说，精致的眉蹙起来，“他和我说，成为吸血鬼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充分的把握生命，完成很多人类完成不了的事情…我们天生伟大，具有强大的力量，而人类，什么都不是。”

“充分的把握生命？”年轻的主教撑着下巴，明显的露出嘲讽的笑：“我猜他指的是有更长的生命，充分的享乐。”

“但是人类…”阿德莱德更紧的蹙眉，慢慢说：“人类的确很…他们总是看不清局势，总是容易迷茫，走弯路，也很容易死…”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流露出伤感和困惑。他想起自己父母的事情，不是很久远的事情。

黑头发的主教颇有兴味的观察着他的表情。在他看来，这个幼崽不足五十岁，但是已经比很多同龄的幼崽都要更快的适应吸血鬼的生命…但这就意味着，身为他的尊长会少很多乐趣。好吧，他不能算阿德莱德的尊长。不过这个时候能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还真是少见。

“我只是想告诉你，吸血鬼也没什么大不了。”坏心眼的主教大人随手丢开书，有些傲慢的说：“也许我们看起来什么都懂，那是因为我们比人类活的长，仅此而已。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只是一只蚂蚁，也有它自己的生存方式…你根本不需要苦恼自己吃人血的问题，也不要觉得自己已经无所畏惧，我们只是活着，一切为了生存。”

少年尚显稚嫩的脸上有着毫无掩饰的恍然大悟，灰蓝色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起来可爱了很多。

“请不要教坏我的后裔，梅瑞迪斯大人。”书房的门突然被粗鲁的踢开，一个非常俊美潇洒的男人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屋里的一老一少。“为了教他我费了不少时间，宝贵的享受生命的时间。”

“斯梅德利！”阿德莱德站起来，有些畏惧有些倾慕的轻喊道。

名叫斯梅德利的吸血鬼听到少年的叫唤，不由勾起更加深刻的笑容，在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迷人。他看向少年，伸出一只手：“宝贝儿，到这儿来。”

阿德莱德顺从的走过去，斯梅德利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传入敏锐的鼻腔。他总是拖腔拖调的声音最后响起：“说实在的，梅瑞迪斯，你还要扮演大主教到什么时候呢？贝克特大主教‘应该’死了，这一点全国都知道。”

他们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静静的回荡着。

“别去相信什么人类…或者什么狗屁爱情。”斯梅德利冷冷的说着，走在前面，“那都是一些荒谬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阿德。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父亲，他们都没有好结果，还有可怜的亨利…至今还以为他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因为他的一句话被杀死了。爱情…哼。”

当然，阿德莱德默默的想。

他还不够坚强，还不够强大。等到哪一天，他可以如同斯梅德利这样，用轻蔑的语气谈到亲情，谈到爱情，大概，他就是合格的吸血鬼了。

‘可笑的执着，阿德。’梅瑞迪斯的声音传来。

阿德莱德惊讶的抬起头，却没有再看见斯梅德利的背影。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他的身影，走廊的尽头一片白雾。

‘我们和人类有什么不同除了更长的生命，除了那些能力，我们真的能舍弃那些吗？你的逃避看起来就像是长不大的小孩才会有的幼稚想法。’

阿德莱德低下头时，看见了自己变得修长的双手，高大的身体，还有对面镜子里俊美冷漠的脸庞。

“女王又召见你了吗？”霍尔慵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猜还是为了爱德华的事情。”

阿德莱德感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四周变得华丽而且明亮，充满了维多利亚时代繁复奢华的风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那么的虚幻。

他来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寝宫，陪伴她度过了一个充满泪水的午后。等到他重新回到那所寓所时，阳光斜照，他下了马车，慢慢走到大门的台阶前。

红发的奢华的吸血鬼懒散的坐在一边的花坛上，抽着一支烟看着他，嘴角带着难得温和的笑。

“总有一天，阿德，你会遇到一个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再也放不下。”

“这是诅咒吗？”他回过头，看着霍尔带着笑意的红褐色眼睛。

“这是，我对你的希望。”霍尔低沉的说着，姿态一如既往的悠闲。他们彼此对视，直到霍尔伸了个懒腰打破了沉默。他打了个响指，歪着头对阿德莱德笑道：“让我来想想…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

阿德莱德皱起眉。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对劲。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霍尔嗤笑，“觉得哪里奇怪？”

“你…”阿德莱德揉着额角：“你说过，这些话吗？我不记得——”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反而为自己的话感到震惊。为什么他会觉得霍尔说得不对，为什么会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霍尔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的反射弧很长阿德，简直就和你经历的岁月一样长。”他站起来凑近阿德莱德的耳边轻声说：“我们，在你的记忆里…亲爱的。”

这是记忆。

他不知不觉度过的正是他曾经经历的过去。

一个吸血鬼会在什么时候不断的经历过去？

只有死亡。

吸血鬼的死亡是什么？

当肉体消亡，他们的精神在游荡，千百年里的岁月不停的回放，一遍又一遍，直到疲惫为止——

“我一直在这里等待，阿德…”霍尔重新靠在门上，低声说：“自从我醒来，就在这里…和这段记忆里的每一个配角一样，等待你的到来。在1862年。”

1862年——距离1162年，他的父亲死去，他接受斯梅德利的转变…已经过去七百年。

但是这并不是最后。

“我已经永眠了吗”阿德莱德轻轻的问：“我们都已经死了？1862年并不是我们的最后，是吗？”

霍尔微笑：“是的。但是你的旅程还会继续，亲爱的…你忘记了一样最珍贵的东西。”

有时候我们珍惜某样东西，就会忍不住把它深深的藏起来…但是往往在最后，我们反而一不小心找不到它，忘记它。然而珍惜的东西永远都在内心深处占有一席之地，我们以为遗忘，恰是铭记。

阿德莱德从霍尔的眼里看出了些什么，慢慢的转身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们共同…珍惜的东西。”霍尔低沉眷恋的声音轻而缓的回绕在空气里。

金发的吸血鬼走进了一团迷雾，然后跟随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梅瑞迪斯的身影，走在宽阔庄严的白金汉宫里。

‘你们来了。’爱德华一世倨傲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流露着一种感情，阿德莱德莫名的记在心里，知道那就是喜悦。

‘为自己的王后加冕，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国王，爱德华。’梅瑞迪斯穿着英教廷深重华丽的主教服，轻声笑道。

‘一切都是值得的，梅瑞斯。’爱德华一世愉快的挑了挑眉，看向阿德莱德：‘这个孩子是？’

‘是斯梅德利的后裔，年纪不大，刚刚成为辅者。’梅瑞迪斯的手穿过阿德莱德的身体，拍在一个看不见的躯体上。

阿德莱德知道，他们口中的“阿德莱德”，是过去的他。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记忆开始，他就已经成为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啊，我的女王来了。’爱德华一世看向宫殿的一角，穿着冕裙的艾琳娜交叠着双手，姿态端庄，表情喜悦的慢慢走了过来，他们逐渐靠近，双手交握在一起，共同走上了王座。

‘我的女王，艾琳娜，我愿意成为你的骑士，一生捧起你华丽的裙摆…’

爱德华一世清朗的声音在宫殿里回响，这个只有彼此的加冕仪式，就像是他们的婚礼一样，美好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