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展退出去后，北辰修在一刹那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逐渐滑坐在地上，眸中满是惊惶，按着眉心，神情痛苦，好似这世间所有的烦扰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他本以为，他和沈君兮，已经苦尽甘来了。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尽力保全了北诏，甚至于稳定了天下和平，又替沈家**，替沈君兮的父亲和两人的孩子报了仇，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了，为什么，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等待着享受后半生两人在一起的幸福之时，告诉他，沈君兮命不久矣。

为什么？

这个姑娘，他从第一眼看见，就深深刻在心底的姑娘，分明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再忍受了家破人亡、背叛、疏离、怨恨、愧疚后，好不容易打开了心结，放下了一切，苦尽甘来了，却因为身体原因，不久与世了。

自始至终，沈君兮，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地去害过谁，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如此不公？

而北辰修呢？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君兮，守护北诏的疆土也好，和东楚开战最后斩杀南宫无言也罢，都是为了能让沈君兮安然无恙的待在自己身边，为了两人能过上平稳安宁的生活。

两人都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为此牺牲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为什么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北辰修苦笑出声，唇边幅度越来越扩大，带着十足的自嘲。

苍天不公，还是要那般残忍的，夺去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

他真的好难想象，若是沈君兮离世了，他一个人留在这世间，该有多么痛苦。

北辰修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为了活下去而活着，明哲保身，才华不敢外显，只在暗中谋划，求得一生平安，得以庇护手底下的人不受欺凌。

而从他遇到沈君兮开始，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似乎都是为了照顾这个坚强的让人有些心疼的女子。

她若是死了...

她怎么能，怎么能用为了保住孩子，用秘法那般损害自己的身体？

心疼掺杂着怒气，几分复杂，说到底，她保住的孩子也是北辰修自己的，要怪，便只能怪他不知所谓，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偌大的书房，身量高挑的男子就这么几分狼狈的半躺在地上，一袭玄衣铺散开来，用衣袖遮挡住了眉眼，只是不知何时，一滴透明的泪水自面上滑下，濡湿了衣襟。

这也是北诏一代帝王，今生为止，第一次落泪。

云展出了御书房之后便一直在门口守着，却听见书房里寂静无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知道北辰修到底怎么了，心急如焚。

恰逢云舒带着礼部尚书来找北辰修，似是有封后大典的事情要和北辰修商议，却被云展面上担心的神色惊到。

云舒最是了解自己兄长，见他这般作态，莫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他当即便面色微沉，正欲上前询问，却见紧闭的御书房门忽然打开了，北辰修出现在门口，神色带着些许冷意，轻描淡写的扫过云展、云舒和礼部尚书苏泉三人，停在了云舒身上。

"何事？"

虽然语气冷漠了一些，可云舒还是很快明白了北辰修这话是和他说的，不敢迟疑，言简意赅道："臣携礼部尚书，来询问一些关于封后大典上，祭天和载入族谱的问题。"

按理说，云舒在朝中没有品级，他和云展一直都是北辰修身边的贴身护卫，而云舒手中的实权要更多一些，固然礼部尚书跟在他身后也不觉得有什么。

北辰修略一思索，道："这件事全权交由你二人负责，封后的规格与朕皇兄在世时对先皇后的一般，不可少了半点，不过还有一事，你们要记住。"

北辰修对上云舒的双眸，"皇后身怀有孕不宜奔波，宫外祭天那几百层台阶，轿撵要准备好，轿夫须得严格挑选，若有半点差池，朕决不轻饶。"

北辰修的语气虽然没有任何严厉的成分，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话中的较真。

只是云舒总觉得，北辰修今日身上带着一点戾气，声音冰冷颇为渗人。

"微臣知道。"云舒忙连着礼部尚书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北辰修点了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云舒原本还有些事情想和他说，因为沈君兮身份特殊，可历年来每一位记入皇室族谱的皇后都是身家清白的，一笔一划须得记载清楚，他怕在这件事上有人察觉出来端倪，从中作梗。

记入皇室族谱是一件大事，历代北诏没有皇室血脉的贵族，唯有对北诏子民有过突出贡献的皇后、王妃，才能记入族谱。

哪怕是北诏先皇后，沈君兮的长姐，沈君怜，贵为镇国公府嫡长女，也是在诞下北辰风之后，那些宗室老臣们觉得她贤良淑德，统管后宫没有一步行差踏错，又体恤子民，在百姓中威望颇高，方才记入族谱。

可沈三小姐，一无背景，二来孩子也没生出来，三来...这贡献。

罢了，见北辰修如今似乎是无心这件事情，云舒也不敢太过烦他，只得自己尽力去编了。

北辰修让他们退下后，便吩咐云展去凤栖宫，却被云展拦下。

"陛下，您现在去，是想和夫人说什么..."云展咽了口唾沫，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小心翼翼的问道。

北辰修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大概明白了，云展可能是怕他和沈君兮闹起来。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为什么能那么快的调整好心情出来，就是因为他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振作起来，去面对和解决这件事。

不就是什么秘法吗，舒月已经在研究了，而他，会竭尽所能寻访天下名医，致力于让沈君兮尽早好起来。

他又怎么舍得去责问沈君兮？

她已经很不易了，北辰修哪里舍得责怪？他只能在伤心、愤怒和绝望过后，尽快振作起来，让沈君兮一直面对一个积极的他。

让沈君兮感受到温暖和幸福，就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