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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福祸唯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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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凄厉,刀影迫人,疯虎般的周文龙本能止步。火光冲天,照亮年轻王子的狰狞面容,谁也不敢近前,追出的人群纷纷跪下,连身份卑微的王后也不例外。不幸言中,暗自叫苦,处变不惊的儒者放缓脚步,生恐刺激同样恍惚的王子。一点点靠近,做好以备不测的准备,人一脸悲色。

任由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小将浑然不觉。低下头,默默凝视扯开嗓门大哭的小儿,涣散的眼神渐渐柔和。冷风劈头盖脸横扫鸦雀无声的现场,打个寒噤,人终于醒神。看看贴颈弯刀,下意识搂紧襁褓,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儿龇牙一笑,“别哭,小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

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文龙愿陪小儿赴死,求王兄成全……”回望身后,微微摇头,“母后,请恕文龙不孝,我把花儿托付给您了,别让她一个人躺在那冰冷冷的卧榻上。花儿素爱干净,请母后帮她擦洗全身,也让她安心上路。哦,还有那头辫发,一定要重新编织,都乱了,花儿会不高兴的。”

一口气交代完,也不顾颈部传来的剧痛,吸口气,深深亲一口嫩生生的小脸蛋,“小子,我们父子俩去陪你母亲,她一个人太孤单,会哭的……”昂首直视冷眼旁观的年轻王子,语气淡然,“王兄,文龙无法送父汗了,但请王兄记住,无论如何也要把父汗送回蒙古。而且,要想法设法保住父汗真身,途中不能发生任何变化,以防小人作祟。大汗至今不相信父汗病危,几位皇子殿下也对父汗放心不下,若送父汗回家,一切的疑云自然而然消除,对王兄有百利而无一害……”

泪水再也止不住,抱紧小儿,悲伤的周文龙继续叮嘱,“既然王兄决定不回蒙古,以后可不能再四出抢掠,这片疆域就是王兄以后赖以休养生息的家。杀鸡取卵万万不可,仁义治国才为上上之策,唯有如此,王兄才能立足此地,也不用再看他人脸色。”

歇口气,放松全身,“来吧,王兄,我们父子只求一个痛快,以免追不上花儿公主,请——”

一会蒙古语,一会中原话,听得一愣一愣,斜睨被血水浸透的衣领,拔都缓缓撤回弯刀,但刀刃始终不离小将头部左右。观望少许,儒者果断出声,“请王子殿下允许微臣替驸马爷翻译……”也不等获得许可,凭借惊人的记忆力,用蒙古语快速复述小将原话,几乎达到一字不漏的地步。

听完全部翻译,怒火熄灭大半,缓缓放下弯刀,但王者尊严和无处发泄的憋屈气依然左右着拔都王子,翻翻白眼,“也罢,本王听得出来,此话发自肺腑……”沉思一会,“行,本王先饶你不死,但孽种非死不可。先克死爷爷,再克死其母,接下来又会克死谁?”环视一圈,语气冷漠,“请母后勿怪拔都,不处死煞星,我孛儿只斤皇族日后还会遭遇血光之灾。”

一动不动,既不出声辩解,也不理会迫人弯刀,搂紧哭哑嗓子的小儿,周文龙用无声举动维护尊严。花儿留下的唯一血脉,自己的亲生骨肉,降临人世尚不到一夜,处死?除非先杀了自己。淡然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遥远的东方,静静等待屠刀砍下。

“不可,万万不可……”连滚带爬靠近伫立寒风中的父子,黢黑王后泣不成声,“殿下病故,花儿难产,与无辜的小儿何干?为何要如此对待本后的小外孙?本后也不想活了,如果真忍心下手,让本后陪殿下去吧!”

“你当你还能活下去?本王岂可让父汗一个人孤单寂寞,尔等自当陪伴父汗……”冷冷发笑,年轻王子抖抖弯刀,“看在花儿的面子上,本王让你多活些时日,等下葬公主后,找白绢自缢。”

换个姿势搂紧哭累的小儿,静静聆听的小将被迫插言,“恕文龙斗胆,不知王兄此举是否针对母后不去探望?其实母后心系父汗,几次三番要入帐,但花儿……”叹口气,“陪伴父汗理所当然,只不过,时机不对。父汗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一再见到生离死别,文龙窃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为如何保全父汗真身,商谈出一个万全之策,尽快送父汗回家。而且事不宜迟,以免怯薛军生疑。如果王兄不介意,最好让百户长大人入帐,亲眼看一看父汗?”

“此事稍后再议,放下孽种,你——”固执已见,火爆的年轻王子怒气上涌,“你放是不放?当本王不敢当众杀你吗?连察合台小儿都没放在眼底,何谈你一个小小的征西将军?”弯刀贴喉,扭曲面容变得更为狰狞,“本王数三声,如果继续用沉默对抗,休怪本王连你父子一块杀,一,二……”

早想好对策,儒者火速进言,“殿下且慢,听微臣一言后再做决断也不迟……”环视一圈纷纷围上的众亲兵,豪迈的笑声中透出几许苍凉,“哈哈哈,如果殿下不怕长生天发怒,也不担心贵父汗转世受挫,尽可把微臣一并杀之……”

听得一清二楚,被警告吓住,本能停下数数,拔都王子厉声呵斥,“一派胡言,杀掉孽种,父汗求之不得,长生天岂会发怒?”冲拔刀围住儒者的众人摆摆手,“让他说,此人文弱书生一个,听闻很会蛊惑人心,本王今日倒要领教一下。”

摆正身体,抖去尘灰,镇定的儒者缓缓开腔,“敢问殿下,贵父汗为何执意下嫁阿不花公主?如果只为杀掉小主,又何苦来哉?甚至不惜搭上公主性命?”

“这……这个……”被问得张口结舌,恼羞成怒,拔都王子高声呵斥,“你一个小小的行军总管,有何资格诘问本王?快说,转世受挫到底何意?跟孽种有何关系?长生天又为何会发怒?”

“殿下,您可能连受打击,忘记了小主何时呱呱坠地?”对皇子的离世时间和小主的诞生时辰了如指掌,儒者拔高嗓音,“贵父汗刚离人世,小主即降临,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一路颠簸,为何小主偏偏选择如此时辰降生?除去长生天刻意安排,微臣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舔舔嘴唇,继续蛊惑,“微臣有幸游历昔日的西辽国,听闻当地有这么一个习俗,如果爷辈刚辞别人世,而孙子随后降生,即便其父亲也绝不敢懈怠半分。只因为,此人必为爷辈转世。冒犯都不敢,何谈悍然处死?恕微臣斗胆妄言,真若处死,其家中的所有人都将遭受长生天的严厉惩罚。”

一半猜测,一半听闻,话语半真半假,语气时轻时重,“请殿下三思而后行,微臣蝼蚁小命一条,死不足惜。但看着殿下手刃转世的贵父汗,微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坦然面对。至于克死其母,据微臣推测,全拜王气太重。”低下头,不再言语,人忐忑不安。

帮腔声及时响起,且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对,大人说的对,本后也记起来了……“黢黑王后眼泪汪汪,”小宝宝左屁股上有一块鹰形胎记,跟殿下一模一样,位置也丝毫不差。而且,而且皮肤跟花儿完全不同,与殿下相差无几,不是转世又是什么?”

半信半疑,放下弯刀,拔都王子一脸不相信,“不可能,父汗的确有此胎记,此孽……小宝宝也有?本王不信这个邪……”连称呼也悄然改变,抛刀,伸手,“让本王瞧瞧,的确蹊跷,也太巧合了。莫非……莫非真有……”

“万万不可亵渎小主……”故弄玄虚,当然只为小主着想,儒者出声阻止,“殿下须回中军帐,净手焚香,当着贵父汗解开襁褓,唯有如此,转世才会圆满……”暗自擦汗,用默契眼神鼓励惶惶不安的小将,“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获此麟儿,须永生铭记阿不花公主,没有公主舍生取义,哪会迎来转世小主?快走——”

完全被震住,亲自带父子俩入后帐,赶出哭成一团的人群,依言净手焚香,拔都王子小心翼翼。解开襁褓,仔细检查,看清鹰形胎记,不由自主跪下,“父汗,儿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勉强吃个半饱,也哭累了,任由折腾,小家伙沉沉入睡。卧榻上,一老一幼生死相依,生与死的距离近在咫尺。同样酣睡,一个一睡不醒,一个很快醒来。一眨不眨盯住跪下的两人,咂巴小嘴,小家伙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古怪腔调。

如梦初醒,惶恐叩头,周文龙火急火燎提醒,“王兄,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处理父汗和花儿的后事须即刻进行……”战战兢兢抱好小家伙,“还须尽快找来乳母……”默默凝望无辜小儿,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话语哽咽,“实在没有的话,用刚生下羊羔的母羊初乳喂食兴许也可以。”

“行,我们分工,你去安顿花儿,本王来安排父汗的后事……”打个寒噤,年轻王子大喝,“都进来,继续哭送父汗!”

无语泪流,三叩首,抱哇哇大哭的小儿出后帐,周文龙神色呆滞。也不看任何人,默默折回黑妻所在的营帐,人失魂落魄。任由小公主接过襁褓,一言不发直奔后帐,用喷火眼神逼走众婢女,蹲下搂紧冰冷的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花儿,别怕,也不用怕,我来陪你,好好陪你……”

换下新被褥,一一脱下苦人儿身上血迹斑斑的衣物,打来热水仔细擦洗全身。一面忙碌,一面低语,“花儿,我们的宝宝可会哭了,那小子的确不老实,就会折腾人……”泪水一点一滴打湿衣襟,哭腔渐渐变为呜咽,“只怪我,都怪我,没能照顾好你,呜呜……若有来生……文龙照样娶你为妻……但……但绝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难……呜呜呜……”

解开纠缠的辫发,先用热水洗干净,后用手指梳理。动作虽生疏,但不曾马虎半分。泪眼凝视任由自己摆弄的黑妻,伤感的话语透出无限眷念,“乖,真乖,我的花儿最乖了,也最漂亮……”

身后飘出声响,本能扭头呵斥,语气中隐含杀机,“谁敢惊扰花儿,一律杀……”眼泪模糊了视线,胡乱擦拭,才勉强看清泪人般的母后,“启禀母后,请让奴婢们取来花儿最喜欢的盛装,儿臣要亲手帮花儿穿上。”

惨白脸色早变得安详许多,但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战战兢兢靠近,悲伤的黢黑王后低声询问,“你为什么不害怕?花儿已经……已经去了……”

“瞧,花儿在冲我笑呢……”笨拙编织黑发,神色恍惚的小将不忘恳求,“儿臣不会,请母后教教儿臣?”

白发人送黑发人,苦命王后眼泪滂沱,“呜呜……花儿……呜呜……母后来帮你……帮你……呜呜……”

待盛装送到,小将亲手穿衣,不忘安慰战战兢兢的黢黑王后,“母后别怕,只要儿臣在一天,绝不会让您受到伤害……”压低嗓音,“文龙常年征战,也无暇顾及小儿,至今日起,劳烦母后代为照顾,料想王兄不会发难。阿不思公主不谙世事,还需您照看,请母后勿生他念。”

“我们母女以及小宝宝的三条性命可都攥在王子手中……”一脸害怕,黢黑王后默默啜泣,“殿下也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拔都素来对我们母女看不顺眼,而今……而今……呜呜……”

“母后尽可安心,小宝宝会保护您和阿不思公主……”深情凝视沉睡的盛装黑妻,摸摸辫发,亲一口冰凉的额头,周文龙悄然起身,“不管王兄对转世之说信与不信,他别无选择。父汗撒手人寰,军心涣散,小宝宝大有利用价值……”奔出帐外,“儿臣去安排花儿的后事,请母后节哀顺变,代文龙照顾好小宝宝。”

候命已久,儒者默默迎上,“驸马爷,微臣已吩咐下去,让人尽快寻找乳母和大量冰块。连夜派工匠总管大人打造棺木,但时间仓促,对于木料无法苛求,请驸马爷恕罪……”

偷窥一眼,“蒙古贵族一向实行密葬,也不需要准备太多的殉葬品,但,花儿公主的下葬日期恐怕要先于殿下?关于此事,还须驸马爷向拔都王子解释清楚。无论如何,也要送皇子殿下返回蒙古,此举完全可以打消大汗和诸皇子的顾虑。另外,也能博取世人同情,对王子日后建立汗国大有裨益。”

伫立风中,儒者亲自帮木木呆立的驸马爷敷伤,军帐内,吚吚呜呜的哭声分外凄凉。影影绰绰中,飞花飘零,绿叶无语泪奔。夜光清冷,叹息声声,无人入眠。

莫名中,中军帐飘出一声怒吼,令人头皮一炸,“不,本王绝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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